畢振業這幾天不在京城,沒見過淩出,也沒見過爹娘,家裏人隻知道他出門去了,或許誰也想不到,他是跟著刑部的人,一起去找家裏當初的下人。


    因為他的指認,很順利地找到了曾經服侍過母親的婦人,他不知道該如何對妹妹說這件事,她定會覺得自己瘋了。


    看著寒汐哭得涕淚滂沱,他唯有道:“寒汐,你二哥已經放過娘一次了,是娘不肯放過他們。如果有人給你服毒,害得你流產,如果有人給娘服毒,害得她不治身亡,哥哥便是手刃仇人也不能解恨。行業他,對我們已是仁至義盡。”


    “可那是我們的親娘,哥……我們再去求行業哥哥好不好。”寒汐明知道無用,可她除了哀求,什麽也幫不上忙。


    “寒汐,你在家裏陪著奶奶,照顧好她,其他的事,交給哥哥來辦。”畢振業擦去妹妹的淚水,溫和的笑容,也掩蓋不住滿身疲憊,“迴房去,天塌不下來。”


    他離開妹妹,徑直往正院來,仆人們見到大少爺,都紛紛期待大少爺能解決眼下的窘境,一人對他說:“老爺在書房,隻有夫人獨自在房裏。”


    畢振業頷首,推開房門,屋子裏還有守候的下人,他命她們退下,走到了母親的床邊。


    畢夫人睜開眼,見到了兒子,淒涼地一笑:“迴來了?”


    “娘,用過晚膳沒有?”畢振業問。


    畢夫人卻漠然從兒子臉上收迴目光,這幾天她都沒見到兒子,下人說大少爺出門去了,不知旁人是怎麽想的,畢夫人則清楚,他這親生兒子,應該是去鄉下找人了。


    “你見到她了?”畢夫人問。


    母子連心,畢振業明白,娘已經猜到了。


    “見到了,也問了。”畢振業跪在床邊,“娘,我想最後問您一句,您為什麽要殺行業的娘?”


    “你怎麽不問我,是不是我殺的?”畢夫人淒慘地笑,“倘若我說不是,你信嗎?”


    畢振業頷首:“我信,可我不希望娘騙我。”


    “我不殺她,她就會殺我。”畢夫人目光猙獰,帶著滿滿地恨意,“她總是在我麵前,擺出一副正房原配的高傲,她不過是個縣令的女兒,她怎麽和我比?她長得不如我,性情不如我,什麽都不如我,你爹根本就不喜歡她。可就因為她是原配,是正房,她就能高高在上把我踩在腳底下。”


    “娘……”


    “振業,你知道什麽是妾嗎,妾和奴才沒什麽兩樣,連半個主子都算不上,連你都是娘的主子你知道嗎?”畢夫人抓著兒子的手臂,“我是侯府千金啊,我怎麽能做別人的奴才,而你明明是哥哥,卻偏偏頂著庶出的名頭,就連寒汐將來婚配,也會因為是庶出而被人挑三揀四。振業,娘是為了你們,我是……”


    她咳嗽起來,一時緩不過氣,畢振業趕緊將母親攙扶著坐起,但是他一臉冷漠,什麽都沒說。


    “你是不是覺得,娘在推卸責任?”畢夫人道。


    “不是。”年輕人淡淡一笑,“娘當初就走錯了道路,現在說再多的道理,您也聽不進去,您隻會在歧路上,越走越遠。”


    “所以你就要大義滅親,去找來證人,指證自己的娘親?”畢夫人痛苦地瞪著兒子,“娘辛辛苦苦生下你養育你,就換來了這樣的下場?”


    畢振業搖頭:“不是兒子大義滅親,是娘罪有應得。而我,隻是希望寒汐和我將來的孩子,能堂堂正正地長大,不要像我們一樣,忽然在某一天,要麵對爹娘祖輩的過錯。”


    畢夫人目光含恨,咬牙切齒地瞪著兒子。


    畢振業含淚道:“你從一開始就走錯了,你看,即便行業放過了你,你還是瘋狂地要讓他們消失,這一次你若還不遭受責罰,再下一次,會有更多無辜的人死在你手裏。娘,你殺了兩個人,你殺人了你知道嗎?”


    “那又怎麽樣……”畢夫人目光顫顫地看著兒子。


    “是啊,那又怎麽樣。”畢振業站起來,對母親道,“過些日子,您就知道該怎麽樣了。”


    “畢振業,我是你娘啊……”


    “娘,您真的想過,我和寒汐是你的兒女嗎?”畢振業苦笑,退了幾步,朝母親跪下,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兒子不孝。”


    畢夫人嚎啕大哭,哭聲衝破夜空,府裏上下的人都無奈地聽著,內院裏老夫人膝下,跪著啜泣不停的孫女,她撫摸著孩子的背脊,哭道:“造孽啊……”


    隔天,郎中府裏,張嬸起了個大早,要給連憶做醪糟雞蛋,昨晚連憶還說想吃煎餃,她便一早就起來剁餡兒。


    “嬸子。”連憶忽然來了廚房,孱弱地站在門前。


    “你怎麽起來了,這麽早,穿得也單薄。”張嬸忙道,“你還在坐月子,不要下地。”


    連憶搖頭:“不礙事的,我也不是生了孩子才坐月子,已經好多了。”


    張嬸心疼地說:“人家都說做小月子更要緊,不能馬虎,好孩子聽話,迴房去等著,早飯一會兒就好了。”


    連憶卻道:“二山今天要去聽審,不知有沒有吃飯的時辰,我想給他準備些幹糧帶著。”


    張嬸說:“行啊,蒸幾個饅頭給他帶著。”


    連憶道:“嬸子,我自己來和麵可好?”


    張嬸想了想,便讓開了,讓連憶進來,手把手地教她和麵,正好切了蔥花,便打算做成花卷,吃起來也有味道。


    等著醒麵的時間,連憶坐在爐灶旁添柴燒火,麵上帶著淡淡的微笑,隻是臉色太蒼白,看著叫人心疼。


    張嬸端給她一碗醪糟雞蛋,叫她慢慢吃,一並坐在邊上說:“連憶啊,將來不論有沒有孩子,都是你和二山過一輩子。你看我和你叔沒有孩子,不也過得挺好的?雖說心裏偶爾會覺得可惜,但是看看你們,我又覺得自己是很有福氣的。人這一輩子,有很多可能,有很多很多活法,最要緊的是,千萬別和自己過不去。”


    連憶點頭,笑道:“嬸子把我照顧的這麽好,我的身體一定會好起來。”


    張嬸摸摸她的腦袋:“真是好孩子。”


    連憶卻道:“我的身體總會好,將來興許還能有孩子,可是二山的哥哥和妹妹,他們往後該如何相處?他們兄妹都是很好的人,根本不敢相信,他們有那樣的母親,弄成現在這樣子,再濃的血脈,也凝聚不起來了。”


    “二山自己會想法子,你不要擔心。”張嬸道,“但是你想,若不讓他這次出了這口惡氣,將來再有什麽事發生,他會懊惱一輩子的。我們已經一次次忍讓,我們步步退讓,他們步步逼近,不能總是好人受欺負壞人得意,這不公平。”


    “我知道。”連憶點頭,她曾一度崩塌的,不就是這堅持了二十年的是非道義嗎。


    “你把身體養好,高興起來,二山就什麽都好了。”張嬸勸道,“外頭的事,就讓他自己去麵對,那也是他則責任,他對他娘也算有個交代了。”


    之後娘兒倆一起蒸了花卷饅頭,一家人吃過早飯後,便要給二山帶了幾個,反叫二山嗔怪,說他好歹也是朝廷命官,誰能餓著他。話雖如此,還是把幹糧帶上了。


    張嬸攙扶連憶將他送到門前,正要話別時,畢振業騎馬來了,他穿了一身素白的衣衫,幹幹淨淨,這還是出事之後,他們頭一次見到畢振業。


    他下馬,朝眾人走來,二山下意識地,擋在了妻子和張嬸的身前。


    他記得很清楚,畢振業托連憶傳過話,有什麽事衝他去,不要繞開他對付他母親,二山也不知道,這次自己算不算避開了他。


    不想,畢振業卻是跪了下去,二山一怔,忙道:“你做什麽,起來說話。”


    畢振業叩首:“我來替母親,向嫂嫂賠罪,不求嫂嫂原諒,隻求嫂嫂能養好身體,振作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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