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煙找小晚上樓,是請她為自己擦膏藥,她們一樣的年紀都成了親,還在洗澡房一起洗過澡,自然沒那麽多扭捏害羞。


    小晚輕手輕腳地為她收拾妥帖,一夜過去,鞭痕消腫了,可白花花的皮肉上好大一片烏青,看得瘮人,衛將軍真是下得去手,明明他那麽疼愛妹妹。


    “娘娘,您昨晚和皇上和好了嗎?”小晚問。


    “不知道,他昨晚說了很多話,我還沒轉神過來。”似煙趴在枕頭上,輕聲咕噥,“不過,我們倆成親以來,他還是第一次對我說這麽多話。其實做皇帝不容易,身邊總有人在,我們很少能單獨在一起,起居飲食,沒半點自由,想說話並不方便。”


    小晚癡癡地笑著:“皇上看起來,像天神一樣,可到現在,我也沒敢仔細盯著看。”


    似煙說:“沒什麽了不起的,跟我們一樣,一個腦袋兩隻手。”


    “那可不一樣,那是皇上,是一國之君。”小晚說。


    似煙挺起身子,問道:“那我還是皇後呢,你怎麽看我的?”


    小晚一緊張,忙站了起來,畢恭畢敬地說:“認識娘娘的時候,還什麽都不知道,再後來、再後來……您自己說,別把您當皇後。”


    似煙不服氣地又趴了下去:“我哥哥一定在對他說,我是長不大的孩子。”


    小晚笑道:“衛將軍也這麽對我說過。”


    “看吧……衛騰飛那個人,自己三十歲老大不小了,不娶媳婦不成家。”似煙說著說著,稍稍哽咽了,“我怎麽放心他一個人,練兵的時候,不分晝夜不知休息,他的胃總是疼,也不會照顧自己。”


    小晚知道,兄妹倆相依為命,在皇後眼中,衛將軍既是兄長也是父親,哥哥是她的天,而她是唯一能照顧哥哥的人,突然這樣分開,千裏迢迢,從此難再相見,而哥哥尚未成家孤身一個人,做妹妹的不放心,也是有的。


    “小晚,你有兄弟姐妹嗎?”似煙問。


    “有兩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和妹妹。”小晚應道。


    “你家……”似煙問,“是你爹的小妾,還是繼母?”


    小晚並沒有向皇後聊起過自己的身世,此刻說開了,便略略講了一些,自然不會訴苦說自己曾經被如何虐待,隻是笑道:“關係不怎麽親密,倒是嫁到客棧來,把二山當哥哥,現在是很在乎他的。娘娘您疼愛自己的哥哥,我能明白。”


    似煙很欣慰,又笑道:“不論如何,淩掌櫃疼你,我那天看見你們在樓下說話,你在淩掌櫃眼裏,如珠如玉,他好寵愛你。”


    小晚紅著臉,垂下眼眸赧然道:“讓您見笑了,其實他總欺負我,仗著自己人高馬大的。”


    似煙靜了下來,趴在枕頭上,迴憶昨晚她與項潤的對話。


    兩個多月了,他第一次這樣看著自己,似笑非笑似怒非怒,雖然捉摸不透他的心思,可他說,是因為喜歡才選她,不是因為川渝軍,更不是其他的原因。


    她能信嗎?但她明白,項潤對她是包容的。


    “小晚,你說天底下哪有我這樣的皇後,我這樣的人,被廢了也是活該。”似煙說,“我是後悔的,這麽跑出來,一定會給哥哥添麻煩,也會惹怒皇帝,太上皇和太上皇後還在京城,他們一定覺得莫名其妙,有我這樣的兒媳婦,大齊的後宮和皇室,還有什麽指望。”


    小晚蹲了下來,伏在床邊看著她。


    似煙哽咽道:“可我不甘心啊,我就想,哪怕就一次,跑來吃一口我想吃的綠豆糕,接下來這輩子都身不由己,我也不算白活一場。為了哥哥,為了川渝大軍,我願意的。”


    小晚說:“您可是皇後娘娘啊。”


    似煙沒領會其中的意思,歎道:“是啊。”


    小晚搖頭說:“娘娘,我的意思是,像我呀,像昨天一起來吃飯的素素,還有來過我們店裏的孫夫人,還有孟姑娘,還有天底下很多女孩子,我們的命大多不是自己的,嫁人前嫁人後,一輩子都不是。可您現在是皇後娘娘,大齊最尊貴的女人,或許隻有您,命真正是自己的,可以照著自己想要的樣子活下去。我家相公說,他希望我能為了自己好好活下去,娘娘,您也該一樣,對不對?”


    似煙怔怔地看著她,昨晚皇帝還對她說,江山天下,黎民百姓,難道千斤擔子在身,還可以照自己想要地活下去嗎?


    小晚托著腮幫子說:“我和娘娘不一樣,我從前過得不好,沒人疼沒人愛,好幾次都要死了。嫁給相公,我就覺得自己重新活了一迴,所以到死之前,我都不會再讓自己受委屈。我要連帶替那些命不是自己的姑娘們,好好地活下去。”


    似煙愧疚地說:“你真了不起,我從來沒想過這些,過去隻惦記照顧我哥哥,現在,突然把我推上風口浪尖,我就隻想跑。”


    小晚笑道:“娘娘,我進門第一天就跑了,被淩朝風抓迴來的。”


    似煙來了興致:“小晚,你也逃跑過?”


    兩個都曾逃跑的新娘,越聊越投機,樓底下竟是聽見了笑聲,彼時淩朝風將食物送來大堂,剛好聽見,忙對皇帝與將軍道:“內子無狀,請皇上恕罪。”


    項潤不以為意:“她們高興便好。”他又吩咐道,“吃過早飯,朕想出去逛逛,自然是微服私訪,你們兩個太顯眼了,不要跟著,讓她們一起去吧。”


    皇帝的隨侍便上樓,恭敬地請皇後下來用膳。


    說是用膳,不過是清粥饅頭和小菜,客棧裏最常見的早飯,是皇帝點名要的,似煙很吃得慣,反是看著皇帝稀鬆平常地吃著,覺得很新奇。


    可聽說要坐馬車去外麵逛一逛,似煙拒絕了,衛騰飛瞪了她一眼,她也不肯答應。不是她不想隨駕,也不是她不領情,是屁-股太疼,馬車顛簸的話,豈不是要疼死她。


    這話,她隻悄悄對小晚說了,小娘子靈機一動,她可是有法寶在身的,便對似煙說:“娘娘,我有一種很厲害的膏藥,等下為您塗上,立馬就不疼。”


    當陽光濃烈時,皇帝要出門了,原是帶著似煙和小晚一起的,小晚可機靈了,人家夫妻難得逛逛去,她瞎摻和什麽,推說那麽多的碗筷要洗,實在走不開。


    這話中了皇帝的心意,很滿意地望了小晚一眼,就帶著似煙走了。


    馬車緩緩而去,項潤看著蜷縮在一邊的似煙,說:“屁-股很疼嗎,要不要坐到我懷裏來?”


    似煙沒出聲,皇帝便直接動手把她拽過去,讓她坐在懷裏。


    “已經不疼了……”似煙輕聲道,“出門前,小晚給我用了一種膏藥,抹好立刻就不疼了。”


    項潤好奇:“這什麽神奇,宮裏也沒有這麽好的藥,你讓我看看,還有傷痕嗎?”說著就動手往裙子底下探,像是要去扯褻褲。


    衛似煙驚愕地瞪著他:“皇上,這是在外麵。”


    見皇後被嚇成這樣,皇帝幽幽一笑:“是,朕忘了,那我們迴去再看,現在先去遊山玩水,隨朕看踩一踩大齊的土地,帶些泥土迴宮裏去。”


    似煙抬起清澈的眼眸,幫皇帝的麵容盛放在眼睛裏,他特別好看,在見到太上皇後之後,她心中想象新君的模樣,就和眼前沒什麽差別,其實他……


    項潤忽然與她對上了視線,在她鼻頭輕輕一點:“看什麽,不認識了?”


    這邊廂,客棧後門井水邊,對著烏泱泱的碗筷,小晚最驚愕的不是要洗這麽多,而是客棧怎麽會有這麽多碗筷,彪叔和嬸子變戲法似的從庫房裏搬出碗筷,難道他們曾經招待過這麽多客人?


    玉指環用來給娘娘止屁股上的疼,不能幫她洗碗了。


    好在,因為娘娘和皇上的關係有所緩和,她心裏美滋滋的,想著將來的將來,等什麽都不相幹的時候,要好好和素素吹吹她見過皇帝這檔子事。


    淩朝風從後門出來,送來燒好的熱水,要和她一起幹活,小晚細心地為他卷起袖子,甜甜地說:“還是相公最疼我。”


    “若能不叫你做這些活,才更好。”淩朝風愧疚地說,“我想著,不如把素素請來,到我們這裏做工。”


    “素素膽小,店裏來這麽多稀奇古怪的客人,她會嚇壞的。”小晚說著,忽地想起昨天的事,準備相公,“昨天娘娘被衛將軍打得那麽慘,你怎麽拉著我不讓我去阻攔,萬一打壞了怎麽辦?”


    淩朝風在她耳畔輕聲說:“那時候,衛將軍還沒打,皇上已經在門外了,而衛將軍是打給皇帝看的,我們怎麽好阻攔?”


    小晚愣住,淩朝風笑道:“明白了嗎?”


    敢情,皇帝和衛騰飛在博弈,夾在中間的娘娘,白白挨了頓打?


    小晚生氣地說:“你們這些男人,真是不能好了。”


    淩朝風嗔道:“你以為娘娘和你一樣嗎,她不可以這麽任性,衛將軍若不出手,皇上如何下得來台?”


    小晚說:“那也不能打人,皇上就不心疼嗎,娘娘可是他的妻子。”


    淩朝風笑道:“那也是別人的家事,你又忘了?”


    小晚不服氣:“你看,算到我這兒來了吧,這迴可是你把娘娘留在這裏,還說不去通風報信,我就說,你到時候肯定又算我多管閑事。”


    這時候,衛騰飛過來了,好奇地看著夫妻倆,小晚忙收斂起來,淩朝風則起身道:“將軍,有何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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