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晚曾經吃過無窮的苦,見不得別人可憐,蹲下來溫柔地說:“大娘,請到店裏坐一坐,我給你們拿水拿吃的。”


    她伸手要攙扶母女倆,可是她們卻蜷縮成一團,小晚從年輕女子破碎的衣袖上看見底下的肌膚,有她再熟悉不過的光景,她下意識地抓住了姑娘的胳膊,掀起衣袖,隻見一條條鞭痕觸目驚心。


    “這是?”小晚的心,頓時揪在一起。


    “姑娘,我們隻想要口水喝,不要讓別人看見我們好嗎,求求姑娘。”年長的婦人將女兒護在身後,眼中含淚哀求道,“姑娘,別叫人發現我們的行蹤,求求你。”


    小晚已是心疼得不行,眼裏噙著淚,連聲道:“我知道了,大娘您等一等,我這就去給你們拿水。”


    “井水就行,我們……”大娘見小晚往店裏走,攔著說不要太麻煩,可是小晚已經跑了。


    客棧大堂裏,淩朝風還在與嶽父攀談,穆工頭也算是走南闖北的人,頗有幾分眼界,聊一聊各地的工程大事,氣氛尚好。


    此刻穆工頭把話題轉迴閨女身上,帶著幾分愧疚說:“不知小晚如何與你說過去的事,但我自己明白,十七年來我對不起這個女兒。可我要養家糊口,長年累月都不在家裏,實在是……哎,說什麽都沒用,隻盼淩掌櫃能多疼惜她幾分,那孩子心眼好心腸軟,一定會好好伺候你。”


    嶽父說著這些話時,淩朝風的餘光卻瞥見小晚偷偷跑迴來,趁人不注意閃去廚房,少時又偷偷跑出去,用木盆裝了好些東西,行色匆匆的,看來是後門有什麽古怪。


    但他還是從容地應付了穆工頭:“請您放心,小婿會好好照顧小晚。”


    後門柴堆旁,小晚捧著大木盆來,裏頭一壺茶兩隻碗,幾隻大肉包子,還有兩碟小菜,她擺下東西說:“大娘,你們先吃,我再去拿一些來給你們帶著路上吃,你們還要走多久的路,你們……”


    她問著,可是娘兒倆卻顧不得迴答,她們好幾天沒吃,早就餓瘋了,狼吞虎咽的模樣,看得人心疼。


    小晚便自己跑迴去,想再包些幹糧,恰好被她爹看見,穆工頭嗔道:“閨女,鞋子別刷了,你來坐下說說話,怎麽好把姑爺一個人撂下,再叫爹好好看看你。”


    “我、我很快就來,就快刷好了。”小晚這般借口著,還是跑開了,把廚房剩著的白麵饅頭都包起來,裝了兩袋水,屋簷下風幹的蘿卜條也抓了幾根塞進包袱裏,急匆匆又跑迴後門去。


    可是,柴堆旁空空如也,除了木盆碗碟,娘兒倆還有那些吃的,都不見了。


    小晚抱著包袱朝兩頭看了看,往白沙河碼頭去的方向,有兩道身影鑽進了路旁的樹叢裏。


    “你在看什麽?”淩朝風的聲音突然傳來,小晚一慌,手裏的包袱落在地上。


    淩朝風緩步走來,撿起包袱,稍稍解開看了眼。


    小晚擺手道:“我不是要跑,也不是給我爹拿的,相公,我……”


    淩朝風沒有計較也沒追問,隻道:“嶽父要走了,我們去送送。”


    他們進門,包袱被隨手擺在一邊,夫妻倆送到門前,吩咐二山套了馬車,將穆工頭送迴去。


    穆工頭連聲道謝,走時又看了看女兒,猶豫再三後,從貼身的錢袋裏摸出一塊碎銀子,挑了大的那一塊塞給小晚,說:“閨女,爹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你娘,往後跟著掌櫃的,要好好過日子。”


    提起親娘,小晚忍不住熱淚盈眶,終究是親爹,她含淚答應著,叮囑爹爹路上小心,天冷加衣,二山便駕車馬車,把穆工頭送走了。


    馬車漸行漸遠,淩朝風上前摟過妻子的肩頭:“外麵風大,進去吧。”


    “唔。”小晚忍住了哭泣,擦掉眼淚,輕聲道,“相公,謝謝你招待我爹,還給他那麽多東西。”


    淩朝風沒說什麽,帶著她迴店裏,恰好聽見張嬸奇怪:“這隻包袱做什麽用的,可是穆工頭丟下忘了的?現在去追,來得及嗎?”


    小晚忙跑來說:“嬸子,交給我吧。”


    她拿過包袱,轉身見淩朝風淡淡地看了自己一眼,小晚心底一顫,她是不是照實說比較好,可是那位大娘懇求她,千萬不要讓別人發現她們的行跡。


    之後半日平平無奇,小晚在廚房跟著彪叔打下手醃鹹菜,二山送了穆工頭後,另在淩朝風那兒領了差事要辦,一時半會兒不迴來,張嬸笑著說:“倒是想聽二山迴來說你家的光景,你給老爹準備了這麽多東西,你後娘這迴總該高興了吧。”


    小晚搖搖頭:“我不在乎她。”


    話音才落,店堂外傳來馬兒嘶鳴的動靜,還以為是二山迴來了。


    小晚倒了一碗茶,要送來給二山喝,卻見門前堂而皇之闖進來四五個衣著體麵的人,不是衙門裏的,也不像走江湖的,一個個鼻孔朝天,不把人放在眼裏。


    “掌櫃的是哪個?”他們毫不客氣地說,便猜得出不是本地人,那口音聽著,像是北邊的。


    淩朝風神情淡漠地走出來,微微看了他們一眼,為首的人也是一怔,必是想不到在這荒郊野嶺的,能遇見這般氣質不凡的人物。他頓了頓,又揚起傲氣道:“我們是京城來的,府裏丟了一個婢女,一路追到這裏。告誡掌櫃的一聲,但凡見到一對母女落荒至此,若是綁了她們通知我們來拿人,我家老爺必有重賞。或是將她們趕走,我們也不計較,可要是收留藏匿有包庇之心,我家老爺來頭可不小,掌櫃的若還想在這裏做生意,最好聽我這一句。”


    淩朝風淡淡:“小店開門做生意,客來客往,隻供茶飯酒水,不管閑事。”


    那人哼笑一聲:“那最好不過。”想一想又說,“既然來了,拿些吃的來,爺幾個正餓了。”


    他們大吃大喝一通,甩下銀子便揚長而去,像是說要去碼頭看看,騎著馬就走了。


    夜色將至,外頭已經看不清遠處的光景,淩朝風收起銀子後,不見小晚在店裏,張嬸忙著收拾也沒在意,他略思量,便朝後門走來,果然見昏黃暮色裏,小晚提著剛才那隻包袱,四下張望。


    “你要去哪裏?”淩朝風問。


    小晚惶然迴過身,緊緊抿著唇,夫君則一臉嚴肅,冷然道:“迴房去。”


    迴到自己的屋子,小晚還抱著那隻包袱,沒能把這些吃的送給那娘兒倆,她好不放心。


    剛才那幾個自稱從京城來的,要找的人似乎就是她們,京城到這裏,那麽遠的路,她們怎麽來的,而那幾個人,兇神惡煞,怎麽看都不是好人。


    不久,淩朝風也迴房了,關上門,夫妻倆對視一眼,小晚神情不弱,她有她的道理。淩朝風也沒有劈頭蓋臉地責備,先耐心地問了問,到底怎麽迴事。


    聽罷,輕輕一歎:“這裏每天都有各色各樣的人來來往往,窮的苦的乞討要飯的,你每一個都管,管得過來嗎?”


    小晚低著頭,沒出聲。


    淩朝風道:“你不知人家什麽來路,就隨便出手相助,萬一惹禍上身,害了自己也幫不了他們,又有什麽意思?”


    他伸手要抽出小晚懷的包袱:“把東西給我,這件事,別再管了。”


    “可是……”小晚卻抓緊了包袱,帶著怒氣,“相公,那姑娘身上有好多好多傷痕,一定和我從前一樣,天天挨打。為什麽,為什麽就有那麽多人喜歡把人往死裏打,打人到底有什麽樂子?”


    淩朝風皺眉:“她渾身都是傷?”


    雖然能理解小晚為何記掛兩個陌生人,可淩朝風一時半刻也幫不上忙,派人去找,必然惹出動靜,可能還會害了她們,隻能等明天去打聽到底是什麽來頭是怎麽一迴事,再做商議。


    聽說夫君願意救那母女倆,小晚安心了,還主動認了錯,她不該瞞著相公,淩朝風反過來哄了哄她,天黑後,早早便睡了。


    可十多年的虐待折磨,讓小晚對這種事特別敏感,那姑娘身上的傷痕,在她眼前揮不去散不開,一夜沒能睡踏實,隔天清早,天沒亮就醒了。


    淩朝風看著她悄然起身,坐在鏡子前梳妝,不似平日那般明朗活潑,拿著梳子半天沒動靜,滿身心事重重。


    “砰砰砰……”的聲響突然傳來,底下店門被敲響,小晚迴過神,倏地站了起來,心裏像是感應到了什麽,但見淩朝風也翻身起來,隨手拿了袍子穿上,兩人匆匆下樓,二山也披著衣裳來看動靜了。


    二山上前開門,門才打開,一副軟綿綿的身體倒在他身上,慌得二山手忙腳亂,接著就跟進來一位年長的婦人,滿身塵土狼狽不堪,伏在地上磕頭說:“救救我們,掌櫃的,求您救救我們……”


    淩朝風濃眉輕鎖,耳畔依稀聽得馬蹄追來的動靜,聽得小晚在那裏大喊:“姑娘,你醒醒啊?”


    他與二山對了眼色,二山忙將人扛起來,往後麵奔去,淩朝風攙扶起那老婦人:“大娘,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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