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懶懶地灑在花園草地上,暖暖橘色卻泛著紅,反射進眼裏濃得化不開。

    人工湖邊隔了柵欄,小時侯那裏是玫瑰園,大團大團妖豔之極的玫瑰,春日裏開得如火如荼。聽君默說,玫瑰是他奶奶最愛的花,所以老爺子也分外愛惜,連雲哲也不敢越過柵欄自討苦吃。

    隻有一次,大家在園子裏騎馬。君默使壞,馬兒受了驚,帶著雲哲一頭紮進玫瑰園,他跟那麽緊也沒能護住,眼睜睜見雲哲跌進玫瑰裏叢。

    大家都嚇壞了,手忙腳亂,生怕雲哲有什麽閃失,君毅率先越過柵欄要扶她起來。

    雲哲似乎也嚇壞了,臉色蒼白毫不動彈,後來才知道那是生怕壓壞了玫瑰。

    可那馬兒沒她那份小心,蹄子早就踏得玫瑰東倒西歪,不堪收拾了。

    後來嚴君默被罰抄《史記》,老爺子卻捧著雲哲被刺紮傷的手,心疼不已。

    再後來,玫瑰都被移走了,空蕩蕩的綠地栽過百合、鳶尾、鬱金香,甚至熏衣草。春夏秋冬,那麽多花次第開放,不比玫瑰遜色。

    可雲哲卻總覺得對那過世已久的奶奶不敬,花開得越好,她來嚴家次數越少。

    老爺子知道她的心思,便漸漸減少栽種,將那裏改成現在的人工湖。

    湖水漣漪,剪破一湖光影,洛景皓驀地想起記憶中的一句來——“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墨跡印在金箔上,那金光也如夕陽般,再耀眼便也淡了,散了。

    “難得蓮姨也來了。”嚴君默的聲音輕描淡寫。

    客廳裏主客盡歡其樂融融,雲哲陪在蓮姨身邊,笑容寧靜得讓人認不出。

    嚴君默怕見這樣的雲哲。

    他認識的南宮雲哲是驕傲的,理所當然地享有所有人的關心與愛護。而不是這樣,笑容小心,珍視著來自親人的每一分愛,讓人心生憐惜。

    這樣的雲哲,和他一樣,左右不過是為了得到來自親人的愛而已。

    “聖誄哥說老爺子心情不佳,昨天也沒有見到蓮姨,今天如果蓮姨不忙,就請她一起過來。”洛景皓輕輕蹙眉,嚴聖誄的三言兩語並不足以解釋老爺子的心情不佳。

    “哥想得真周到啊!”嚴君默淺淺勾起唇角,目光落在湖那邊。

    “是因為李小姐?”昨晚主角雙雙缺席,可以想見。

    “如你所料。”嚴君默點點頭,迴轉身,朝客廳方向抬抬下頜。

    “她肯定又看不過眼……”他的雲哲啊,總是對別人的分離看不過眼。

    來的時候,她正在陪老爺子玩跳棋。正是中盤時候,雙方子力糾纏,難分難舍。嚴君默一旁觀戰,但笑不語,見他來了,隻是努努嘴,讓他瞧自家女友神采飛揚。

    說到玩,雲哲從小就拿手。熟悉之前,就聽君默說,南宮家有位神奇小姐,舉凡遊戲,無論棋牌、射擊、飛行、格鬥,無一不通。

    初聽以為戲言,沒有放在心上。畢竟七八歲的女孩子,能如何了得?

    直到和她翻牆上樹,看她調皮搗蛋,幡然醒悟,大讚嚴家老爺子“頑逆不馴”這四字批語,於她再合適不過。小小的身子,柔得似水的眉眼,卻射出不肯就範的倔強。

    隻是沒料到她還會撒嬌。被人逮到,會涎著笑臉說:“原則上,我十八歲之後不再上房揭瓦就是了。”惹得一陣笑罵,對她的惡作劇小聰明便不再追究。

    她從來不那麽乖。

    在真正乖的人麵前,鬧騰得更厲害。

    “輸了!”老爺子興高采烈。

    她卻撅著嘴,委屈地朝他看過來,眼底一絲笑意閃過。正要過來邀功,看見他身後的蓮姨,眼睛一亮,驚喜模樣落在老爺子眼裏,先前的不愉快正好暫時放一放。

    晚飯時,兩位女客一如以往,受到盛情款待。

    尤其是雲哲。

    老爺子不停地哄她,她愛吃的黃鱔飯、蟹黃豆腐、海椰紫米一堆兒地上桌,老爺子還非等她含笑嚐罷,才招唿眾人動筷。

    因此雖然有人缺席,老爺子仍是笑逐顏開,這頓飯也吃得和和氣氣。

    連君默送他們出門時也道“謝謝”。

    蓮姨留下陪老爺子聊通宵,雲哲因為明天要去見李安雪,便和景皓一起告辭。

    迴公寓的路上,她乖巧非常地坐在副駕駛座上,一言不發地瞅著他。

    “怎麽了?”他調轉視線,迎上那雙晶晶亮的眸子。

    雲哲本就酒量不佳,在老爺子那兒又貪了幾口82年的拉菲紅。此刻紅暈已在瓷白的臉上漾開,聽見他問,隻一邊搖頭,一邊醉態可掬地笑起來。

    她酒品很好,喝高了不會說胡話,不會發酒瘋,就盡管傻笑。

    “睡一會兒吧!”他握住那隻在他胸口不安分的手,卻忍不住為她的醉態分心。

    她嘟起嘴來,半個身子倚過去,湊近他耳邊,話語不清,“下魚了,現在。”

    他好笑地看者她宣布這個重大發現,“是,是,下魚了。”一邊重複,一邊停下車,看來她這次醉得不清。

    誰知車剛停下,她便打開車門衝了出去。

    “雲哲!”他低喝著追出來。

    雨雖不大,但借風勢,下得極密。跨上前來,眼中懊惱閃過,隻是慢了幾秒,眼前人已經濕漉漉了。

    他伸手護住她頭頂,隻是輕輕問她,冷不冷。

    她仰頭笑了,醉意全消,“如果是姨,一定會罵我胡鬧;如果是老爺子,怕是要和我一起玩兒了。可惜他們都不是你,陪我淋雨,還問我冷不冷。你還是那天那個洛景皓。”

    那天,瓢潑大雨,她跪倒在機場哭喊了無數個“對不起”,卻得到那個少年冷冷迴應:

    “就算天打雷劈,我們今天也要走。如果因此遭到不測,這筆帳你們也會主動記在自己頭上吧!”

    他隻是扶起她,看她悔恨自責的神情,緩緩抬起手掌支成“雨蓬”護在她頭頂,匪夷所思地問出一句,“雲哲,你冷不冷?”

    “隻要麵對你,無論多久,我還是那天那個洛景皓。”溫柔的笑顏為她存在。

    她點點頭,“而我,早就不再是那天那個南宮雲哲了。”

    那個曾經目光和心神全都一心一意追隨著封君毅的南宮雲哲已經不存在了。

    隻是,即將對上那雙失去焦距的眸子,她仍是不知所措、內疚自責、畏懼不安。

    “有什麽辦法可以迴到從前?”她不要見到複仇的眼睛,不要見到醜陋的人心,她隻想竭盡所能挽迴昔日的感情,“這樣不行,對不對?”

    腰上的手臂漸漸收緊,“雲哲,我在。”

    “老爺子說他很快會接管fly,我們……不要作對,好不好?”

    “好。”他應下,隻要想奪去的不是你,其他的,都無所謂。

    終究還是醉了,被盧管家好生數落了一頓,熟睡的人聽不見,隻好由護花使者一力承擔了。

    洛景皓替她掖好被角,蹲在床邊看她熟睡的側臉。

    “雲哲,雲哲,雲哲……”他隻是這樣輕輕叫她的名字,一遍兩遍三遍,每當他猶豫的時候,他就會叫他的名字。

    下午林董事帶著股份轉讓書出現的時候,他一眼瞧見那張卡片,金邊耀眼,裏麵的字跡一如八年前從容剛毅——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他不用看落款也知道那是誰的名字。

    不僅接管了fly,而且進入了洛氏,如今的封君毅,自己真的可以避免和他爭鋒相對嗎?

    或者如雲哲所希望的,大家會有消弭怨恨的那一天?

    他靜靜凝視著世上他最珍愛的這個女子,眼神中的憂鬱沉澱,堅定漲滿,他發誓,無論如何,無論將來發生什麽,他的雲哲不會再受到任何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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