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1789年7月14日,斯蒂芬妮成年舞會的日子。

    對於許多法國貴族來說,這一天意味著悲劇的開始。因為正是在這一日,巴黎市民攻占了巴士底獄,法國大革命爆發,國王、王後和大部分貴族將被送上斷頭台。

    但是,此時此刻,在意大利,在這陽光燦爛的托斯卡納,在這座城堡,對於舞會的主角——年輕的伯爵小姐來說 vie est tout en rose ici(這兒的生活是玫瑰色的)。

    “斯蒂芬妮、克勞黛特,準備好了沒有?媽媽說你們再不下去,她就要親自上來了。”羅貝托在門外叫嚷著。

    嗯嗯,伯爵夫婦已經在樓下了?估計現在正站在大門口準備迎接第一批到訪的客人吧!

    斯蒂芬妮的臥裏,已經穿戴整齊的克勞黛特左手舉著碟子,右手動作有條不紊卻十分有效率地往嘴裏塞點心。身邊站著焦急的安娜。

    她們正在等斯蒂芬妮從化妝間裏出來。

    “小姐,我不明白客人都快來了。而您卻還在這裏吃茶點?”

    克勞黛特翻了翻眼珠,安娜立即把茶杯遞給她,“晚會得開到午夜之後,我難道要靠香檳和檸檬汁填飽肚子?”克勞黛特放下盤子,低頭看了看衣服——很好,她吃得很小心,身上沒有半粒點心渣。但她還是掏出手絹輕輕撣了撣衣襟,擦了擦手指。

    “不過是時候了,”克勞黛特瞥了一眼壁爐架上的小座鍾,“我可不想被姑媽揪著頭發拖下樓——就來!羅貝托!”她迴了門外的表弟一嗓子,起身敲了敲通向小化妝室的門,“斯蒂芬妮,裙子穿好了嗎?”

    “天啊,克勞黛特,救命!我該怎麽辦?”

    救命?

    克勞黛特急忙打開門,看到斯蒂芬妮滿臉絕望地攤在椅子上,她的貼身女仆澤爾麗娜一手拿著針線、一手中捏著一塊撕掉的花邊。

    “都怪我,小姐。我沒注意到桌腳的釘子。”澤爾麗娜臉色慘白。

    不過是釘子掛了一道裙邊,又不是天塌了!

    克勞黛特忍下翻白眼的衝動。“沒事的!安娜,你去倒一小杯葡萄酒來。斯蒂芬妮,你站起來,澤爾麗娜,別縫了。”克勞黛特拿起裝別針的盒子,“把那圈花邊撕下來,對,你沒聽錯,一整圈。然後用別針把空當部分釘起來。”她從安娜手裏接過酒杯遞給斯蒂芬妮,“喝一點,你的臉色太蒼白了。”

    斯蒂芬妮聽話地啜了一口,低頭看著澤爾麗娜跪在地上,嘴裏含著好幾根別針,“這樣行嗎?”

    “沒問題的。”克勞黛特拿迴酒杯,伸手替她整理了一下領口的花束。眼角餘光掃到澤爾麗娜——她的手腳很麻利,小心不讓別針露在外麵,還主動地在皺褶的地方別上絲緞花結來掩飾。狡猾的女仆早就想到了該怎麽做,可就是不主動提出來,因為她不願承擔責任。有克勞黛特開口,即使伯爵夫人怪罪下來也不能算到她的頭上。克勞黛特不想點破,隻是勸斯蒂芬妮也吃點點心。

    不到十分鍾,澤爾麗娜便完工。一切就緒,克勞黛特開門時看到羅貝托一副小紳士的模樣:穿著一件飾有金質紐扣的酒紅色外套,裏麵是蜜色的絲綢背心。他鴨子似地踱著步,一邊用手揪著自己的領巾,神情頗為不耐,猛地一轉身瞧見了她們,頓時愣在了那裏。

    “怎麽了?羅貝托?”斯蒂芬妮下意識地撫了撫頭發。

    羅貝托臉蛋瞬間漲紅,尷尬地扭了扭脖子:“我的領結太緊了。”

    好像是有點緊,乍一看還以為他在脖子上纏了幾十圈繃帶。克勞黛特蹲下身,“來,我幫你弄弄——好了,現在你可以自由唿吸了。”

    “謝謝你。嗯,克勞黛特——你今晚真漂亮。”他清了清嗓子,“當然,還有斯蒂芬妮,你也一樣。”

    “謝謝!”斯蒂芬妮鬆了一口氣。

    克勞黛特笑著點點頭,眼睛閃了閃,起身時在羅貝托耳邊低語幾句。羅貝托臉紅地嗯了一聲,挽起斯蒂芬妮的胳膊。

    “我的手絹丟在安娜那了。你們先走一步吧!”克勞黛特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我們可以等——”斯蒂芬妮被半拖半拽地拉走了。

    克勞黛特含笑慢悠悠地轉身,向走廊另一頭走去。她要從側翼的小樓梯偷偷溜到大廳。

    今晚是屬於斯蒂芬妮的,有一個主角就夠了。

    斯蒂芬妮莫名其妙地被拉到樓梯口的轉彎處。

    “等一下。”羅貝托急急跑到樂隊麵前交待幾句,然後又跑迴來,挽起姐姐的手臂。向樂隊的方向點了點頭。

    整座大廳都迴蕩著長笛手的通報聲:“斯蒂芬妮伯爵小姐到。”

    話音剛落,樂隊奏起亨德爾的《希巴女王入場》。

    樓下人們的目光一下匯聚到了樓梯口。

    斯蒂芬妮高高地站在那裏,戴著鑽石發帶,雪白的禮服上點綴著大粒的珍珠,金發在燭光下暈出一層光圈,她麵頰微紅,目光閃亮,略帶羞怯地笑著,顯得聖潔、美麗。羅貝托驕傲地昂著頭,邁著莊重的步伐護送姐姐下樓。盡管緩慢沉穩的步調和樂曲快速的節奏很不搭調,讓所有人的嘴角上翹,也使得他們眼圈泛紅。

    伯爵夫婦情不自禁地迎上前去。一家人抱在一起。

    克勞黛特站在側門,“啪”地一聲打開扇子,心滿意足地站在一旁看著他們。

    這個羅貝托!自作主張地選了亨德爾,早知提醒一下他用巴赫更合適。不過,好在效果不錯。

    “你應該提醒他選巴赫的曲子更好。”耳邊忽然吹來一股暖流,她嚇得渾身一顫。

    迴頭又見那個酷愛裝神弄鬼的法比奧,克勞黛特咬咬牙,行了一個規範的屈膝禮。

    “晚上好,杜勒小姐。”這個家夥的鞠躬禮相當的複雜花哨。

    一道靛紫的身影突然出現,將深藍色的法比奧擠到花瓶和牆角間的縫隙裏,克勞黛特自覺地把手伸過去,不出意料,又感受了一把深情的吻手禮。“啊,喬萬尼先生。”

    “親愛的小姐。”喬萬尼先生看也不看黑著臉撣身上花瓣的兒子,高高興興地挽起克勞黛特走開。

    伯爵夫婦看到她走來露出慈愛的微笑。

    “非常漂亮,克勞黛特。”伯爵的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欣賞,他轉頭問弟弟,“埃萊諾娜呢?”

    “她頭疼,就提前睡了。”喬萬尼先生快活地迴答。

    估計是臉上的疹子還沒好吧?克勞黛特看到伯爵夫人的唇角微微、微微上翹。

    大門口的男仆高聲通報了第一批客人的名字:“羅德維克侯爵及夫人到——”

    大批的客人不斷湧入城堡的大廳。盡管伯爵夫人的名單十分詳盡,但是當其中的人物出現在眼前,那份眼花繚亂是筆墨描繪不出的。

    在克勞黛特看來,盡管合格候選人的名單很長,但是伯爵夫人中意的就是那麽幾位。這一點姑媽雖然沒說,意思卻顯而易見——因為資料中的其他人或多或少地被指出了這樣那樣的毛病。諸如:個子太高、歲數太大、缺了幾顆後槽牙、喜歡吃大蒜、騎馬的姿勢很醜等等。

    所以,克勞黛特現在著重觀察被伯爵夫人青眼相待的幾位——金龜婿。

    首先是非常、非常華麗的羅多亞爾子爵——隻有這個詞可以形容:華麗。他穿著一件織有銀絲花紋的孔雀藍外套,翻袖和整個下擺都有銀黑兩色的刺繡。裏麵是一件藍寶石色的背心,盤卷的藤葉和繽紛的花朵奢侈的繡滿了整件衣服。他的手腕和頸部露出了襯衫的精致蕾絲,頭上戴著一頂雪白的假發。所到之處那張漂亮高傲的麵孔激起附近年輕小姐的一陣陣咯咯傻笑聲。

    克勞黛特扶額。

    其次是斯波萊托伯爵。這個威尼斯人穿戴著精致的兩辮式假發,紫銀相間的外套以及銀絲鑲邊的黑色長襪。他的臉蛋有如風流的愛神厄洛斯——金色的頭發,豐滿紅潤的嘴唇——在這個以貌取人的世界裏,這男人絕對是個威脅。更何況他的全身散發著一種燃燒不盡的熱情。他追逐女人,也反過來被追,並樂此不疲。

    克勞黛特同情地看了一眼表妹。

    然後就是不那麽光彩奪目但十分養眼的賀維勳爵——一位溫文爾雅、極具紳士氣質的英國人。他算是克勞黛特較遠的表親(實際上是克勞黛特的祖母、也是姑媽的母親——溫德威爾公爵之女那一邊的親戚)。沃肯勳爵容貌英俊溫和、身材結實、眼神認真,給人以宅心仁厚、腳踏實地的印象,讓人覺得十分可靠。

    克勞黛特輕輕歎了一口氣,衷心希望斯蒂芬妮能和這位表親發展良好的關係。

    名單中最後一位雖然有湊數的嫌疑,但也相當引人注目:米哈伊爾•亞曆山大洛維奇•謝韋爾斯基公爵。他是和母親伊麗莎白•阿列克謝耶芙娜•謝韋爾斯基公爵夫人及寡言少語的妹妹奧麗佳一道來的。這倒是個詼諧幽默的人,有著一張典型俄羅斯式的帥氣麵孔。克勞黛特想起母親好像提到過這位公爵夫人,風評尚好,不過俄國的貴族向來不值錢。一個俄國公爵還不如一個法國伯爵名頭響亮,姑媽把他列入末位在所難免。

    克勞黛特自得其樂,斯蒂芬妮緊張兮兮,兩人偷偷打量著這些豐富的“獵物”時,冷不防身後傳來了伯爵夫人恐怖興奮的低音:“小姐們,要開始嘍!”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古堡綺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憑風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憑風軒並收藏古堡綺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