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的一下,電光石火間,一位戴著黑邊眼鏡的中年男子,一位裹著圍巾穿著毛衣的女子,還有個才到薛劍強胸口的小屁孩全冒了出來,三雙眼睛充滿發現新大陸的驚奇,盯著薛劍強看,看得他心裏發毛!


    相信我,如果你去朋友家竄門,人家一家子直勾勾的盯著你看,你也會心裏發毛的。


    蘇菲跺著腳叫:“你們……你們看什麽嘛!”


    小屁孩眨巴眨巴眼睛,伸手戳了戳薛劍強胸口,驚奇地叫:“是活的耶!”


    女子快樂地點頭:“活的,真的是活的!不容易啊,終於看到小菲帶著個活的迴來了!”


    薛劍強隻覺得自己的臉僵得像風幹了三四年的豬皮,想笑都笑不出來:“莫非她以前沒帶過活人迴來嗎?”


    小屁孩說:“也不是沒有啦————”


    女子說:“但她帶迴來的不是中了槍就是得了重病————”


    男子說:“然後很快就死掉了————”


    薛劍強突然覺得蘇菲的父母和弟弟妹妹這些年過得真心不容易,他不由自主地問:“那是為什麽?”


    小屁孩說:“她帶迴來的不是學生會的就是地下交通員————”


    女子說:“都是中了槍或者被打得奄奄一息,向她求助————”


    男子說:“由於她醫術還不過關再加上搞不到藥品,很快就死了————”


    蘇寧說:“這不算什麽,最麻煩的是處理後事,總要向巡警解釋,我們隻好瞎編說是自己親戚,結果她上大學兩年,我們三姑六婆隔壁二叔都死了不止一遍————”


    然後這一家子非常神奇地異口同聲:“現在你知道為什麽我們看到她帶個活的迴來這麽驚喜了吧?”


    薛劍強甚至覺得作為這一家子的親戚也非常不容易,都莫名其妙的死了不止一戶口本了……哦,這年頭沒有戶口本的。


    蘇菲崩潰地大叫:“你們就毀我吧,你們就毀我吧!!!”


    男子笑說:“開玩笑的啦,我們對她的地下活動還是很支持的,畢竟她幹的都是正事,作父母的不支持,說不過去。小夥子,快進來坐……你還是她帶迴來的第一個健健康康的,至少三兩個月內死不掉的男孩子呢。”


    薛劍強衷心覺得這位未來嶽父後麵那半句話如果能省掉,他會更加開心。


    進了屋,蘇菲黑著一張小臉向薛劍強介紹:“他是我爸,她是我媽,正在掏你包的那個是我弟弟,蘇鍵。”


    男子向薛劍強伸出大手:“蘇峻,原本在同濟大學教書的,後來混不下去了,到解放區來混口飯吃。”


    女子笑吟吟地說:“劉芳,原本是在複旦大學教外語混飯吃的,也混不下去了,隻好到解放區來混口飯吃了。”


    那個一個勁的從薛劍強拎著的禮包裏掏東西的小鬼終於如願以償地從裏麵掏出了一塊糖,迫不及待地撕開包裝往嘴裏塞,嘴裏含糊地叫:“我叫蘇鍵,跟我爸媽一起到解放區來混飯吃的!”


    薛劍強說:“我叫薛劍強,在政府部門混飯吃的。”


    未來嶽父嶽母都愣了一下:“幹部?”


    薛劍強說:“算是吧。”


    蘇峻問:“在哪個部門工作呀?”


    劉芳問:“待遇如何?能養活家人嗎?”


    呃,喝過洋墨水的就是不一樣,夠直接的。薛劍強笑笑,說:“養活家人肯定是沒問題的啦。”


    蘇菲咕噥:“他都能養活好幾個省了,養活家人當然沒問題啦。”


    那兩位沒聽到女兒的咕噥聲,聽說薛劍強能養活家人,居然露出很滿意的神色……好吧,這年頭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拍著胸口保證說能養活家人,還真的需要一點勇氣。這兩位自然很清楚蘇菲帶這個年輕人迴來意味著什麽,蘇峻拿出自己珍藏數年的好茶親手去泡,而劉芳則端來水果削了切開,讓薛劍強品嚐。薛劍強把自己拎來的大包小包打開,從裏麵掏出一包包精致的糕點、巧克力、餅幹,一一擺在桌麵上,蘇寧和蘇鍵頓時就兩眼放光。當他捧出一個哈密瓜的時候,一家子都驚訝不已,這種瓜果他們還沒見過呢!


    蘇峻和齊菲對視一眼:看來小夥子的經濟條件還是挺好的嘛,不錯,不錯!


    薛劍強接過水果刀,把哈密瓜切成一片片,去掉瓜籽和瓜皮,擺在一個大盤子上推到桌子中央,笑說:“伯父,伯母,這是我到外地出差時帶迴來的哈密瓜,這種瓜香甜多汁,非常好吃,你們都嚐嚐。”


    蘇峻笑:“那我倒要嚐嚐了。”拿起一塊咬了一口,立即衝薛劍強豎起一根大拇指,然後明顯加快了啃咬的速度。齊菲也拿起一塊嚐了一口,說:“好甜啊!這時節居然能吃到如此香甜的瓜,真是幸運!”


    蘇鍵早就抱著一塊在猛啃,啃得一臉都是汁了。


    相比之下,蘇寧的吃相還是最斯文的,一小口一小口的咬,邊咬邊提醒弟弟:“吃相,注意吃相,別跟個餓死鬼投胎似的!”


    不過她的提醒一點用都沒有,那家夥還是吃得跟頭小豬似的,一看就知道是饞貓一個。隻是在這個物資出奇地匱乏的年代,有幾個孩子不是饞貓呢?


    蘇菲實在是受不了弟弟那暴牛的吃相,看到桌上有紙巾,她抽出幾張遞過去:“擦擦臉上的汁水!慢點吃,沒人跟你搶!”


    那小子仍然吃得唿嚕唿嚕,跟頭小豬似的,那吃相真的是沒救了。


    大家邊吃邊聊,劉芳問起蘇菲這一年來的情況,蘇菲問起大家的近況,蘇峻扶正眼鏡,說:“家裏挺好的,我和你媽的工資養活全家綽綽有餘,比在上海的時候還寬裕,而且治安也比上海好出千百倍,所以你不用擔心。”


    蘇寧興奮地說:“這邊的新學校建起來了,比上海那邊的大得多,氣派得多,容納上萬人都不成問題呢!而且設施也比我們以前的學校要齊全,足球場、籃球場、網球場、圖書館……一應俱全,而且治安還非常好,地痞流氓都被塞上火車運到東北去勞改了,我們就算玩到半夜十一二點再迴家也沒事!我是打死都不要迴上海了,我要留在這邊讀書!”


    蘇鍵腮幫子鼓鼓的,含糊的說:“對,在這邊不會有人找我們要保護費……在上海有很多地痞流氓向我們勒索要保護費,非常可惡!”


    此時的上海,是遠東僅次於東京的大城市,紡織業、商業、金融業高度發達,租界林立,十裏洋場堆金如土,積銀如沙,令全國老百姓驚羨不已。然而,當很多試圖靠自己雙手為家人創造美好的生活的青年滿懷憧憬的來到上海,那如狼似虎的巡警和無處不在的地痞流氓會在幾天之內就用事實告訴他們,這裏並不是天堂。這座城市的治安非常差,底層的工人固然毫無保障,不管幹點什麽都逃不過工頭、黑幫的壓榨,不肯接受他們壓榨的工人要麽餓死在家裏,要麽橫屍街頭,沒有第三條路可選。哪怕是上流社會的人,也得小心翼翼,一定要跟黑道打好關係,萬一得罪了黑道,黃浦江江底有請。至於學生被勒索點保護費那再正常不過了,要是哪天有學生在學校門口被人擄走綁票甚至撕票,上海市民都表示淡定……太正常了!但是在山東這邊,這些都不存在的,這裏每個縣都有民兵,所有適齡的男子都要接受民兵軍事訓練,家家戶戶都有槍,敢綁架勒索?不等報到縣政府,民兵甚至家長就抄起槍幹了他們!別說,還真發生過這樣的事情,好幾名地痞流氓持刀綁架了幾名學生,要求縣政府放了他們老大,結果縣長還沒來,學生家長就扛著中正式步槍、歪把子輕機槍和擲彈筒殺了過來,綁匪當場就尿了!


    想要把黑惡勢力連根拔起,最好的辦法莫過於讓群眾擁有遠遠超過黑惡勢力的力量。現在的民兵隊伍空前的強大,黑惡勢力敢跳出來,分分鍾被教做人。正得益於有空前強大的民兵隊伍保護,解放區治安空前良好,簡直就到了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的地步。從小在上海長大,對黑惡勢力深惡痛絕的蘇峻和劉芳夫婦對此自然是極為滿意,可算是找到一個可以安心做學問和享受生活的地方了!


    提起新成立的人民政府的作為,蘇峻有些動情地說:“自鴉片戰爭以來,整個中國就籠罩在無邊的黑暗和血色之中,群雄並起,軍閥混戰,弄得民不聊生,總統換了一個又一個,政權也從北洋變成民國,從北轉到南,折騰了近一百年,整個國家卻沒有半點起色,相反還越來越糟糕,!現在在北方,終於迎來了日出時耀眼的曙光,人民政府有個別政策我不是很讚成的,但這個新生政權我是毫無保留地支持的!”


    劉芳也深有感慨:“是啊,雖然人民政府成立才半年多,但這一番施政方略卻像是準備了幾十年,讓人不佩服都不行。就是不知道上海什麽時候才能解放?”


    薛劍強說:“也就三兩年內的事了。”


    按這勢頭,可不就是這三兩年內的事情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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