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八路軍發動反擊的時候,中村中將正在他的指揮部休息。


    他睡得並不踏實。白天勢如破竹的進軍和傍晚時分八路軍異常頑強的抵抗給他的心頭蒙上了一層陰影。他相信自己一手帶出來的部隊的戰鬥力,他們可是連吃奶的勁都用上了,還得到了航空兵的大力支援,可苦戰了整整五個小時,硬是沒有辦法在八路軍一個團的阻擊陣地上打開突破口!這跟白天的時候,他們行軍時毫無阻礙的情形形成了極其鮮明的對比,這種情況是很不正常的。


    所以在休息之前,心頭難安的中村中將和他的參謀們,綜合了整整一天各部隊跟八路軍交手的情況,做了一次推演。推演的結果讓他毛骨悚然:


    八路軍的主力部隊壓根就沒動!


    按獨立混成第六旅團的說法,八路軍的主力部隊正在黃縣、掖縣地區,並沒有趕迴平度。可問題是他們早就將這一地區的日軍給消滅了,卻仍然逗留在那裏,他們到底想幹嘛?中村中將經過仔細研究發現,獨立混成第六旅團的情報很有問題。八路軍的主力部隊確實是向黃縣、掖縣地區轉移了,但是從他們跟第23步兵大隊交手的情況來看,並沒有完全轉移,三個主力團頂多去了一個!


    那麽剩下兩個在哪?


    答案是:不知道。


    日軍的情報部門無法給出準確的答案,日軍航空兵偵察機反複偵察,還是沒有辦法給出答案。換句話說,日軍現在是在根本不知道八路軍主力部隊在哪的情況下拚命向平度進攻的,這太恐怖了,光是想想他就不寒而栗!


    佐佐木幸一少將安慰她:“八路軍固然戰術巧妙,讓我們根本無法捕捉他們的主力部隊的動向,但是在戰場上光靠戰術是不行的,最終還得靠實力說話……在平度地區集結了我軍,兩個獨立混成旅團,一個騎兵旅團,一個野戰步兵聯隊,一個炮兵聯隊,如此龐大的實力,就算整個山東的八路都壓上來也未必啃得動,所以閣下你就不用太過擔心了。”


    想到麈集在平度地區的龐大兵團,中村中將的心多少定了一點。佐佐木幸一說的沒錯,在戰場上最終是靠實力說話的,戰術再巧妙也很難打得贏一場實力懸殊的戰役。這段時間八路軍的實力膨脹的很快,已經成為一個不容忽視的對手,但再怎麽說他們也隻有三個主力團,不到1萬人的正規部隊,日軍一口氣壓上了一萬多大軍,這遠遠超過了膠東軍區所能應付的極限,就算他們布下了陷阱,奧村半二、小原一明、秋山義隆他們應該也能應付得來。所以他也沒有多操心,帶著一隻鷹又睡覺去了。


    但他睡得並不踏實,在行軍床上翻來覆去折騰了兩三個小時,始終都睡不著,滿腦子都是跟八路軍交手的情形還有八路軍可能實施的陰謀詭計。迷迷糊糊的,好不容易睡著了,他又做了一個怪夢,夢到紅色的洪水鋪天蓋地地朝他們湧來,轉眼之間就把他的部隊給淹沒了……他抱著一段浮木在滾滾洪流中奮力掙紮,朝岸邊遊過去,但洪水的力量無法抵抗,每一次他飛進九牛二虎之力遊近一點點岸邊,立刻又被洪水給卷走,很快他就精疲力竭了。就在他放棄了努力準備鬆開浮木,聽天由命的時候,洪水中突然站起一個頂天立地的巨人,這個巨人的腦袋光溜溜的,一根毛都沒有,那雙眼睛瞪的比車蓋還大,滿嘴獠牙,血噴大口,放聲咆哮著掄起一把巨大的戰壕錘,照著他腦袋都狠狠砸了下來……


    中村中將大叫一聲,一身冷汗的跳了起來,瞪大眼睛直喘粗氣。衛兵衝了進來:“閣下,有什麽情況嗎?”


    中村中將這才發現自己做惡夢了,他定了定神,說:“沒事,你們下去吧。”


    衛兵對視一眼,退了下去。


    中村中將重新躺下,閉上眼睛想再睡一會兒,然而心跳得很厲害,再也沒有半點睡意。剛才那個夢實在太過古怪,也太過恐怖了,光是想想那情景就心驚肉跳!


    怎麽做一個這麽奇怪的夢?


    他搖了搖頭,苦笑。這大概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他一直都在為這場戰役的前景擔心,結果這種擔心就變成了一場可怕的惡夢……


    轟轟轟轟!


    迷迷糊糊的,突然聽到遠處傳來一連四聲爆炸巨響,他睜開眼睛,豎起耳朵傾聽。以他的實戰經驗,輕而易舉的從這四聲爆炸巨響中判斷出,這是榴彈炮炮彈的爆炸,口徑應該在80毫米以下。隻不過是什麽型號的火炮他就沒聽出來,反正不像是日軍常用的火炮。


    不是日軍常用的,那隻能是八路軍的了。莫非八路軍開始行動了?


    這個念頭剛剛從腦海中閃過,就聽見密不透風的爆炸轟鳴聲滾雷似的從遠處滾滾而來,初時還不大明顯,但很快就分不清點數了。中村中將變了臉色,跳起來披起大衣衝出指揮部,朝著炮聲傳來的方向望去————


    他看到天邊不斷被爆炸的火光給醞釀,炮彈爆炸的巨響一刻不停,爆炸的閃光也在不斷的閃爍,好像滿天的雷電都發狂一樣往那邊匯集,不難想象此時此刻,那裏正在遭受何等猛烈的炮火攻擊!


    佐佐木幸一也被驚醒了,跑過來跟他一起看著天邊閃耀的爆炸閃光,臉色凝重。他低聲說:“起碼得五六個炮兵才有這樣的火力密度。”


    中村中將失聲叫:“五六個炮兵營?開什麽玩笑!?八路軍要是有五六個炮兵營,早就打到濰坊、青島來了!”他一個箭步竄迴指揮部,怒吼著向通信兵下令:“立刻聯係大蠔河對岸的各部隊,第四騎兵旅團、獨立混成第六旅團、第七旅團、第221聯隊……用最高頻率唿叫,我要知道對岸到底發生了什麽!”


    通信兵不敢怠慢,立刻用電台唿叫這些部隊。


    第四騎兵旅團沒有迴應。


    獨立混成第六旅團沒有迴應。


    獨立換成第七旅團沒有迴應。


    第221聯隊沒有迴應。


    ……


    眼看著通信兵吼的聲嘶力竭,被唿叫的部隊卻沒一個迴應,中村中將和佐佐木幸一少將的臉色一次次滑向鐵青。對岸那極其兇猛的炮火還有電台裏那不祥的沉默,都讓他們的心一直往下沉。


    終於有一支被唿叫到的部隊迴應了:“我們是第32炮兵聯隊,我們被包圍了!不管你們是哪一支部隊,請支援一下我們,我們快撐不住了!”


    中村中將一把搶過對講器,大聲說:“我是青島陸軍最高指揮官中村,我命令你們立刻向我匯報情況!你們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什麽那麽多部隊的電台都關閉了?”


    第32炮兵聯隊的人隊長說:“我們也不知道是怎麽迴事,半個小時前都還是風平浪靜的,然後八路軍突然就向蘿蘭鎮發動了進攻,把極其猛烈的炮火往鎮外傾泄,然後他們的步兵像潮水一樣向我們的防線湧來……我們的防線已經有多處被打開了缺口,快要支撐不住了!第221步兵聯隊一直保持著沉默,沒有一兵一卒過來支援我們,平度城裏的部隊內樣保持著沉默,電話打不通,用電台唿叫也不通……中村閣下,請救救我們,我們大難臨頭了!”


    中村中將麵色變得慘白:“你是說,八路軍以極其猛烈的炮火覆蓋了蘿蘭鎮鎮外,然後直到他們將你們的炮兵陣地團團包圍,第221步兵聯隊都沒有任何反應?”


    聯隊長快哭了:“是的!天知道他們到底在搞什麽鬼,我殺了他們的心都有了!”


    中村中將慘笑一聲:“不用你殺,他們現在恐怕已經沒有幾個活的了……竹下君,想聽聽我的建議嗎?”


    聯隊長說:“你說!”


    中村中將一字字說:“立刻拋棄一切不必要的東西,包括沉重的火炮和對友軍的幻想,帶上所有還能集結起來的士兵往我這邊靠攏!不要指望任何一支友軍,他們已經完了!”


    聯隊長失聲叫:“這不可能!城裏可是有整整兩個旅團的兵力啊,怎麽可能在無聲無息間全部完蛋!?我不相信!”


    中村中將說:“你必須相信,他們真的完了!包括就駐紮在你們附近的第221聯隊,全完了!如果不想死的話馬上往我這邊突圍,我接應你們過河……但我最多隻能等三個小時,三個小時後如果你們還不能突圍出來,我就隻能帶領我的警備隊撤迴青島了!”


    電台那邊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


    作出這樣的決斷需要勇氣,扔下大批重炮和友軍逃跑的責任不是誰都扛得起的,哪怕是一個大佐軍銜的聯隊長也扛不起。聯隊長直到現在都不肯相信平度城內外的近萬日軍就這樣完了,他還指望著友軍趕來支援呢,想讓他接受中村中將的建議火速突圍逃跑,太難了。他還想再等等,也許再等等援兵就到了。


    結果,他等來了一場鋪天蓋地的厄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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