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洞的四壁依然潮濕而溫暖,不時有溫軟的泥土,承受不住周圍輕微的震動、和微風的吹拂,“劈裏啪啦”地紛紛掉落在地x下,摔碎成無數碎裂的土渣。


    一道道鬥氣的光華,在黑暗的空間裏快速閃過,先前那些不可一世、氣勢熊熊的“風魔”,在乳白色鬥氣或砍擊、或衝刺的炫目光彩裏,體形變得扭曲、模糊,爾後化作一團團紛飛的風元素氣流漩渦,漸漸融散在空氣之中。


    鬥氣的光芒之後,是一個高大而健壯的身影。在漆黑而深邃的岩洞裏,手持長劍的他,看起來無比可靠而安全。這身影那樣筆直而雄偉,在強風的吹拂下,沒有任何的動搖和遲疑,看上去使人心中安詳和寧定。


    這並不是羅伊,而是一個穿著破舊全身甲的騎士裝扮的青年,他看上去大約二十歲出頭,相貌還算勉強看得過去。全身鎧甲被擦拭得一塵不染。長長的騎士靴、土黃色的披風和斜跨的騎士劍,也都被擦得油光鋥亮,看上去幹淨而齊整,隻是因為戰鬥的勞累,而顯得有些風塵仆仆。


    是格洛瑞。


    他的腰杆挺得筆直不屈,手裏的騎士長劍,還在輕輕發出“嗡嗡”的迴響和震顫。眼看著麵前襲擊凡妮莎的“風魔”們,全都在自己的手下化作屢屢輕煙,不由得長舒了一口氣,下意識地撫了撫自己那塗抹得油光發亮、整整齊齊往後背式褐色頭發。


    隨著這些“風魔”的煙消雲散,那籠罩了周邊空氣的淡粉色迷霧,也漸漸變得稀薄,逐漸被微風吹散,尋不到先前幻化出幻境的奇異魔力。迷霧裏的幻象,也隨著魔力的杳然逝去,而如同紛飛的泡沫一樣,輕輕地破開,碎裂成淡淡擴散的波紋。


    格洛瑞的表情,這時候已經沒有了平時那種渾渾噩噩的、略帶搞笑的陳腐和呆滯,而是帶著低沉的、銳利的、淡淡的冷漠與敏銳的光芒,小心而謹慎地掃視著周圍的環境,檢查是否還有漏網的“風魔”,會繼續發出震懾人心的幻象。


    沒有了往日的嬉笑怒罵,滑稽搞笑的格洛瑞,看上去總有些不太一樣,甚至讓人不太舒服,有些不敢相信。不過現在的他,表情和行為,確實都是那麽的自然和堅定,沒有絲毫的遲疑和拖拉。


    本來,格洛瑞是在另外的一條岩洞甬道裏前進,也是遇到了這種加強版的、會施展魅惑人心的粉紅色迷霧的“風魔”,腦中也出現了困擾他心神的幻象。當然,他所遇到的困惑人心的幻象,究竟是什麽,究竟如何困擾和為難了他,就不得而知了。


    唯一能夠知曉的,就是他飛快地克服了粉紅色迷霧裏,那些幻象的阻攔——或許是因為意誌品質的堅強,或許是騎士精神的執著和堅定,抑或隻是因為神經的大條和麻木,格洛瑞比任何人都要快速地、完美地掙脫了幻象的束縛和禁錮,得以繼續前行。


    可是,在道路的盡頭,他卻隻是看到了一個拐角。拐角處是陡峭而深邃的懸崖峭壁,探出頭去,下麵是幽深的、黑咕隆咚漆黑一片的、看不清深度和盡頭的無底深淵。唿嘯的狂風在耳旁獵獵作響,神經粗大如格洛瑞,也感到雙膝開始微微發軟。


    無奈,他隻得掉過頭來,順著峭壁的內側,向看起來寬闊的方向繼續前行。隨著步伐的深入,這方向的光線漸漸強烈起來,一種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原來,又是一個和自己方才經過的相同的岩洞。


    走了不久,就發現了麵前粉紅色的迷霧光團。當看清了粉紅色的幻象光霧裏,沉醉不醒的是凡妮莎之後,格洛瑞當然是毫不猶豫地上前解救——好在還算及時,凡妮莎看起來已經完全沉醉在幻象的迴憶裏,完全無法自拔,好在還算即使地擊碎了那些幻象的始作俑者“風魔”。


    這時,格洛瑞手持細長的騎士刺劍,如同一座雕像一般,問問地立在原地,微微皺起眉頭,表情少有的嚴肅和認真地,在仔細思考著什麽:為何他所在的岩洞的盡頭,並沒有所謂的能夠開啟的鑰匙或機關?為什麽峭壁的一方,能夠和另外一個岩洞相連?那奇怪的、蠱惑人心的淡粉色迷霧,為何會用幻象、展示人心最脆弱的一麵?


    左思右想,還是找不到任何靠譜的答案,無奈隻得長長歎息一聲,苦笑著搖了搖頭。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麽,轉過身來,帶著擔憂而深沉的目光了,定定地望向凡妮莎。


    凡妮莎已經在痛苦的幻象的記憶中,毫無知覺地昏睡了過去。她這時軟弱無力地癱倒在地上,陷入了沉沉的昏迷和睡眠。


    這時候的凡妮莎,麵容依舊白皙而光滑,猶如海棠春睡般寧靜、溫婉而柔和,雖然失去了知覺,仍然不失大家閨秀的風采和氣質。絕美的相貌、水藍色的長發、以及窈窕、纖細的身軀,都隨著微風的波動,在輕輕起伏著。


    她的眉毛微微蹙起,好像是夢到了什麽糾結的、難以抉擇的事情,又好像是內心最伸出的掛念和憂思,被無盡的困擾所牽絆。


    她如若凝脂的肌膚,一時變得酡紅,一時舒展得蒼白;雙眉時而緊緊鎖住,麵容冰寒,時而舒展開來,麵上帶上甜甜的微笑。


    格洛瑞靜靜地看著她,神色之間,是平時慣常的嬉笑陳腐之外,從未有過的認真和淡定。這時候的他,仿佛卸下了所有的麵具和偽裝,再也沒有像平日一般,用囉囉嗦嗦的偽正經長篇大論,來發表什麽見解,或者掩飾什麽。


    他就那樣一動不動地,靜靜地站在原地,雙眼幾乎一眨不眨,定定地看著眼前的凡妮莎。慢慢的,他執著而堅定的眼神裏,漸漸帶上了一絲溫柔——一點點的,微微可以感受到的,沉默的溫柔。


    “唉……”格洛瑞幽幽地歎息一聲,緩緩走上前去,來到離凡妮莎不遠的地方,停住了腳步。他似乎是略有遲疑,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沒有繼續上前,就隻是蹲下來,坐在了原地。


    地麵的泥土有些潮濕,瞬間就蘸滿了格洛瑞的身體,但是他好像並不在意,所有的注意力也沒有集中在上麵。他本來就是不拘小節的人,這時候仿佛是被什麽所吸引,更加不在乎身邊的一些小事。


    他就這麽靜靜地坐著,淡淡的、出神地望著麵前如同睡美人一樣的凡妮莎。過了許久許久,好像是為了刻意打破周圍的沉默,他才小心翼翼地、輕輕開口說道:“尊敬的凡妮莎小姐……不……唉,反正你也聽不到,我就放肆一迴,叫你凡妮莎吧……”


    他的聲音細小而微弱,猶如蚊吶一般,好像隻有自己才能聽見,全沒有了平時那種豪放粗獷、神經大條的、一往無前的氣勢和氣概。開口之後,他甚至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好像有些後怕一般,過了片刻,才重新穩定了心神。


    格洛瑞定了定神,搖著頭笑了笑,自嘲一般低語道:“我還怕什麽呢?反正你也聽不到……就算聽到了,你恐怕也不會放在心裏吧!是啊,你是帝國最強大的大公爵的女兒,如同一國公主一般受人尊敬和高貴。我呢?隻是一個小小的騎士……額,還是‘前’騎士,現在呢,隻是一個狼狽的通緝犯和冒險者……”


    格洛瑞的語調放鬆而低緩,麵對著雙眼緊閉、昏睡不醒的凡妮莎,他悠然神往地迴憶著,喃喃細語著,全沒有了平日的裝傻充愣、以及嗓門粗大的、囉嗦的長篇大論。而是就那樣淡然地,舒緩地自言自語著,仿佛是在釋放著自己內心最深處的靈魂。


    這並不是像是格洛瑞的性格,在所有人的印象裏,他應該是吼著大嗓門,裝作老道正直地,嘰哩哇啦說著一堆道貌岸然的騎士榮耀之類的理論。或者不分場合、部分青紅皂白地胡言亂語著。可是,現在的他,與那些給人的本來印象,完全不同,完全沒有任何相似之處,簡直就像是判若兩人。


    也許,每個人都是這樣,平日裏在盡心盡力地扮演著所謂“真實”的自己,而其實內心是勞累的,是疲乏的,是有另外一個更接近於本真的“自己”的。隻有當什麽機會來臨的時候,沒有了顧忌和束縛的自己,才會偶爾露出本來的麵目,擁有片刻的閑暇和放鬆。


    “還記得第一次見你,是在格羅斯·旺熱伯爵的六十歲壽辰宴會上。那一次我跟隨洛裏斯王子前去,隻是一眼,就看見了你。你當時還是一朵沒有綻放的雛菊,但是那種清新自然的靚麗和氣質,有若未經雕琢的空穀幽蘭,自然而然地就震懾了全場,奪目的光彩壓過了所有的小姐和貴婦,再沒有一個人能和你媲美。”


    格洛瑞低聲說道這裏,微微抬起了頭,麵色裏都是深沉的追憶和思索,帶著一絲淡淡的微笑,好像實在迴憶一場所經曆過的、最甜美的夢靨。


    “可是,你是蘭尼斯特除了皇室,最大家族的掌上明珠。別說什麽小小的騎士,恐怕就是一國之君、你也都不會放在眼裏吧!那時候記得洛裏斯王子看到你,連已經都發直了,不過你一直對他嗆聲拒絕,沒有正眼看過他一眼,給了他無數個閉門羹。說實話,雖然當時他還是我的主人,但是我可是內心暗爽,隻想哈哈大笑呢!哈哈,哈哈!”


    格洛瑞淡淡地說著,他明知道凡妮莎聽不到自己的訴說。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可以如此自然地自言自語,進行這一番發自內心的獨白,而不必有任何的偽裝、任何的顧慮。


    “對了,對了,還有,那一年的春季遊行,是你第一次在蘭尼斯特的大庭廣眾之下露麵。還記得當時的花車轎子,長長的布滿了數條長街。無數的貴族名門閨秀,打扮得花枝招展,就隻為了那一天的爭奇鬥豔。可是你,就如同一朵盛開的牡丹,不施粉黛,卻蓋過了所有的如花嬌顏。”


    “那天,所有的民眾都為你瘋狂,如同見到了時間最美麗、夢幻般的聖女。甚至當皇室的公主們出現的時候,也在你的光輝之下黯然失色,沒能引起更多的漪漣。對了,那一天,還是我真正的第一次與你見麵。”


    “之前格羅斯旺伯爵的宴會上,你並沒有看我一眼,也沒有和我說話,所以在我心裏,那隻是我‘第一次’見你,而不是‘我們’的第一次相見。那天的遊行完畢,迴去王宮的晚宴前,我得意榮幸地引領你下車,你還隨意問了我幾句話,不過,後來你都不記得了吧……”


    “再後來,就是在蘭尼斯都冒險者公會的相遇。當時你和羅伊大人、以及艾路恩大人在一起,我一眼就發現了你。真的,我在遠遠的地方,一眼就看出了那就是你,是一種直覺和本能。不是因為你水藍色長發,或者特殊的打扮和氣質,就是內心深處在告訴自己‘那是凡妮莎小姐’。”


    “當時,我的激動和內心的震顫,簡直是無以言表。我知道你沒有認出我,但是也沒有太多的失望和痛苦……額,小小的失落當然是有的,不過那不重要,本來我就是個不起眼的小人物。當時我就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一定要和你們一起冒險,一定要和你一起前行。不管怎麽樣,要保護你……”


    正在這時,凡妮莎似乎翻了個身,隱隱約約的,發出了微微的呻吟,和低低的唿喚。格洛瑞連忙停住了敘說,壓低了頭,認真地側耳傾聽起來。


    “羅伊……羅……羅伊……我怕……我怕……”


    凡妮莎依舊陷入在最深的昏迷和沉眠裏,細細的柳眉微微皺起,仿佛是夢到了什麽可怕而恐怖的事情,喃喃地唿叫著羅伊的名字。


    “唉……”格洛瑞又是一聲長長的歎息,裏麵包含了無盡的無奈、痛苦和酸楚。他搖著頭,落寞地苦笑道:“是啊,是啊……羅伊,羅伊大人。他是那樣的強大,和無所畏懼,仿佛一切的事情,在他的麵前,都可以被那勇往直前的笑容所化解。我們都情不自禁地追隨於他,在你的心裏,他也比我重要的多吧!”


    “唿唿……唿唿……”輕柔的微風,正在變得愈加強烈。一股股從背後用來的涼風,把格洛瑞略略從幻想裏拉迴了現實。他微微皺起眉頭,轉過身去,眯起眼睛,望向昏暗的前方。


    隨著淡粉色的光霧的散去,眼前的通路,逐漸變得清晰而鮮明起來。岩洞的四壁上,濕潤而微軟的泥土,停止了無止境的掉落,內裏和四周,隱隱生長出了清新的、嫩綠的萌芽。


    一點點微微的綠色光芒,出現在遠處、逐漸變得清楚的迷霧散去的地方。格洛瑞眯起眼睛,用手遮住眉骨,仔細地觀望起來——在極遠的地方,確確實實地,沒有任何遮擋地,出現了兩個小小的,散發著綠色光霧的圓盤。


    這圓盤就好像之前在“溫迪神殿”外部,岩洞的入口處,羅伊所引發的“謁語”所激活的圓盤一樣。


    “那應該就是機關了,而我們,是鑰匙。”格洛瑞心中這樣想到,一切都已經有了眉目。他和凡妮莎所曆經的兩條岩洞,最終合二為一,目標就是遠方終點的那兩處圓盤,兩個人同時開啟,才可以解開最終的機關。


    “凡妮莎小姐,你看到了嗎,我們做到了,那就是岩洞的盡頭。”格洛瑞有些興奮地對昏迷的凡妮莎說道:“‘五芒星陣的五個角落,必須在同一時刻開啟。’我們可以同時開啟兩個,這是我的榮幸。我相信其他人,也可以順利完成吧!”


    “在此之前,我會等待,等待你的醒來,就這樣在原地等待。嗯,永遠等待下去。”格洛瑞又坐了下來,認真而凝定地望著眼前,那沒有絲毫知覺、卻美得驚心動魄的藍發美人。那平日古板而木然的眼神裏,此刻全是數不盡的溫存和仰慕,蕩漾著絲絲的溫柔與眷戀。


    也許隻有在此刻,他才可以沒有顧忌、沒有負擔、不加遮掩地看著凡妮莎,說著自己內心最深處的獨白,而不用有任何的掩飾,深藏自己的情感。這機會並不算多,甚至可能一輩子就隻這麽短短的一刹那。


    所以,格洛瑞看起來非常珍惜,他就那樣溫柔地看著,低聲的說著,猶如最有耐心的講述者,在末日到來的黎明前的演說。他知道一旦凡妮莎醒來,一切就將變得真實而殘酷。打開那盡頭的圓盤之後,麵對的不知道是什麽樣的威脅,也許再也見不到第二天的陽光。


    那麽,抓緊此時此刻,總是沒有錯的吧!


    凡妮莎依然有如在睡夢之中,仿佛要長眠在這裏一樣,沒有任何反應和知覺。她淡淡的細眉一直微微蹙起,好像有一點點的痛苦,一點點的猶疑。


    在格洛瑞一個人的低語中,她輕輕地轉過了頭,沉眠的鼾聲依然平穩,背對格洛瑞的眼角處,卻若隱若現的,依稀閃過了一抹瑩瑩的淚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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