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族長漠然沉思半晌,起身麵向東方將陶杯裏的酒灑在地上,悲慟之情溢於言表。懸崖飛瀑的聲音穿過簡陋的木窗傳來,如萬馬奔騰。而又有氐族人的歡快地載歌載舞,伴隨著亙古不變的古塤沉鳴,似乎在演奏著一曲催人淚下的悲歌。


    “《詩經.商頌》曰,昔有成湯,自彼氐羌,莫敢不來享,莫敢不來王。更久遠的故事已經成為天上的星辰,閃耀在曆史的天空,我從武丁伐鬼方開始講起吧。”烏族長重新落座,注視著秦濤:“三千年多前,有曆史記錄的第一次小冰河期不知不覺地降臨大地。天氣寒嚴而不能受其苦;自然殘酷則難於生存,北方動蕩社會遂亂。而國之西北邊地有五方諸國,土方、氐方、羌方、周方和鬼方,以鬼方與羌方國為盛,鬼方聯絡土方南下侵中原,以圖謀略中原。時商武丁時期,武丁遂派三萬之眾征伐鬼方部,先行肢解了土方國,又伐鬼方,鬼方敗。武丁三分鬼方,鬼方貴族族遠盾漠北,一部流徒於菇射群島,一部融於氐羌。”


    秦濤看一眼旁邊的洪裕達,洪老正凝重地思索著,見秦濤似乎在征求自己的意見,便微微點頭:“烏族長所說的真實的曆史,史料有過相關的記載,但不完善。武丁時期在公元前一千三百年左右,武丁二十九年,派大將望乘征討鬼方叛亂,征戰三年才平息叛亂。叛亂平息後,氐族派使者前往殷墟祝賀,就是我前麵說的‘氐族來賀’那段曆史。”


    秦濤微微點頭。


    “氐方、周方乃至鬼方、土方和羌方諸國皆為商之方國,此滅土方、鬼方之後亦是大快人心,因此前氐方國之重器被鬼方所劫掠,故有來朝拜賀一段,但寶物依舊下落不明。我所說的寶物,就是仇池山封禁的法器,紫薇混元珠和天樞七星盤。”烏族長漠然地看著秦濤:“這是封禁法器丟失的前因。武丁討伐鬼方之後,氐族人就開始了漫長的尋寶之旅,但過了千年也沒有找到。東漢末年,氐方人楊騰建立前仇池國,後歸屬於西晉朝廷,曾經向司馬氏尋求幫助,未果。五胡之亂後,氐方國寶的傳說曾經甚囂塵上,有記載顯示兩件法器被鬼方貴族帶到了漠北,但而後的曆史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仇池國滅,氐族人三分流徙,尋找法器的希望逐漸湮滅。”


    烏族長麵色悲戚:“這些不是傳說也不是故事,而是曆史,是氐族人口耳相傳的曆史,正史並無記載。法器雖然有了線索,但氐族卻無力去追尋,此乃曆史的悲劇。”


    “氐族三分也有曆史記載。”洪裕達推了一下眼鏡看著秦濤和李艾媛:“你們也許不了解曆史,我解釋一下氐族三分的情況吧。這種分野不是某個曆史事件促成的,其主要原因是小冰河期所致,古時候的西北邊陲天氣嚴冷,生存條件十分艱苦,部分氐族人生活在現在的陝西河套的隴北地區,那裏的情況比較好,後來融入了漢民族;另一支氐族沿著青藏高原流徙,並與當地少數民族融合,形成了今天的藏族;那麽第三部分氐族人,沿著秦嶺繼續向西南羌族的領地流徙,最終進入甘肅、四川和陝西交接處,也就是隴南地區,並與羌族融合,此所謂氐羌,但氐族是氐族,羌族是羌族。烏族長的這一支與三分的氐族不類同,他們是自古以來就在仇池山地區的,對吧?”


    烏族長熱切地看一眼洪裕達:“您說的很對,這一支氐族自從武丁時期就在仇池山,幾千年來也未曾遷移流徙過,白馬河的氐羌是真正流徙而來的。但也是從那時候起,尋找氐方國之重器的希望就更渺茫了。為了躲避戰亂,我們的祖先開始了半穴居的生活,不與外界產生任何來往。但曆代的族長都沒有放棄過追尋寶物下落的努力,直到現在。”


    李艾媛輕歎一聲:“秦連長,我的曆史知識太匱乏了,這些都不知道呢。”


    “許多曆史都沒有記載,所見的資料幾乎也都不存在了,洪老是術業有專攻,比我們了解得更多些。”秦濤麵色凝重地看一眼烏族長:“既然知道法器流落道漠北,為什麽不去漠北尋找?”


    烏族長漠然地點點頭:“漠北去過,但空手而迴。鬼方滅族之後,留在漠北的隻是普通的老百姓,他們甚至不知道有這件事,後來方知道鬼方大部分貴族逃到了雪域高原的貝加爾湖一帶,以氐族的卑微的力量無論如何也走不了那麽遠,遙遙萬裏啊,隻能不斷地派出武士去做無謂的尋找,百年刹那而過,就在氐族要放棄的時候,曆史跟氐族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法器終於有了下落,曆史已經進入了大唐帝國時代。”


    “莫非是找到法器了?”嚼著野豬肉的郝簡仁忽然對烏族長講的故事感起興趣來:“盛世大唐萬國來朝,說不定鬼方人把法器給朝廷納貢了呢,烏族長,有句話估計您沒聽說過,有福不用忙無福跑斷腸,是不是該說道唐王恭迎法器迴長安啊?估計又沒你們什麽事了!”


    洪裕達瞪一眼郝簡仁:“你知道這段曆史?”


    “當然……不知道。”郝簡仁沒心沒肺地笑道:“但我知道大唐天寶年間,鬼方族所居住的貝加爾湖隸屬於安西軍鎮,節度使高仙芝權傾朝野,不比安祿山官小,但可惜的是還是間接地死在安祿山之手。”


    公元755年安史之亂爆發,大唐朝廷內武備廢弛外各鎮擁兵自重,安祿山趁機發難,大舉向長安進犯。國無良將必危,唐玄宗倉促出逃,後朝廷想起了曾經黨國安西節度使的高仙芝,彼時高仙芝因恆羅斯之戰失敗而被削官,關鍵之際啟用高仙芝。安祿山的叛軍進犯潼關,高仙芝據守潼關而不出,後監軍邊令城以十二道金牌命令高仙芝出城攻敵,結果臨時並湊的十萬大唐軍隊全軍覆滅,高仙芝悲壯自殺。


    所以,郝簡仁說高仙芝是間接死在安祿山的手裏的,卻是大唐內憂外患的真實寫照。


    “大家所說的都對,那是一個萬國來朝的時代,是一個屬於大唐帝國的盛世,承蒙大唐的威儀,氐族國之重器確實出現了轉機。天寶十年秋,氐族的武士終於得到確切的消息,一支驃騎軍西出恭迎聖物法器,我們也做好了上報朝廷的奏章,把法器的來龍去脈講的清清楚楚,並呈送了華陽郡郡守,也做好了迎接法器的各種準備。”烏族長說道這裏不禁興奮起來:“那是所有氐族人最值得驕傲的事情,氐族終於可以向伏羲聖皇有了一個完滿的交代,終於可以卸下壓在心裏兩千多年的重負了,也在終於要實現世世代代的夢想,感謝諸神的恩賜啊!”


    “但法器並沒有恭迎迴來?”秦濤皺著眉頭看著烏族長問道。從他所將的故事裏可以聽出端倪,如果成功恭迎迴來的話就不會有後來的這麽多事情,氐族人也不會再次遭到沉重的打擊,就此沉淪到現在。


    烏族長沉默了,舉起陶杯一飲而盡。


    “大漠飛沙,疾風席卷著黃沙在沙丘的頂端形成了一道遮天蔽日的‘沙幕’,黃沙中枯骨和不斷倒下的屍體成為了前進的路標。一支衣衫襤褸的隊伍緩慢的行進在沙暴之中,隊伍的中央似乎在護送著什麽,不斷有士兵丟棄鎧甲,一把上了鏽的唐刀被丟在沙中,刀的主人徑直栽倒,沒人過問,後人麻木不仁的經過,甚至連多看一眼都不願意。”烏族長悲涼地笑了笑:“遠處天空中出現了一座金光閃閃的城市,城市的中央有一座金色的寶塔,眾人跪地祈禱不止。這一幕大家覺得非常奇怪吧?恭迎聖物法器的驃騎軍遭到了西域多國盟軍的合擊,幾乎全軍覆滅。”


    洪裕達不斷地沉思著,似乎想要迴憶起關於那段曆史的資料,秦濤和李艾媛緊張地相互對視一眼,彼此都明白烏族長所說的也許有曆史記載,也許是傳說故事。天寶年間的西北狼煙四起,戰亂不斷,大唐帝國已經是風雨飄搖,空有盛世的架子而已。但這些也隻是秦濤搜腸刮肚所知道的信息而已,對於具體的曆史並不了解。


    洪裕達喝了一口酒,醉意微醺地看著眾人:“天寶十年的確發生了一場舉世震驚的戰爭,烏族長所說的隻是那場戰爭的冰山一角而已。玄宗皇帝接受萬國來朝的場麵空前絕後,但精彩也不過是轉瞬即逝。公元751年,阿拔斯帝國迅速崛起,聯合西域多國進犯大唐邊境,阻礙絲綢之路的貿易,濫殺無辜挑起爭端。那場戰爭很有名,就是恆羅斯之戰,此戰也是大唐由盛轉衰的導火索,而公元755年爆發的安史之亂,是壓垮盛世帝國的最後一棵稻草。”


    “您說的對,氐族武士隻有一個活著迴來,他說看到了諸神的聖殿,也看到了一個帝國的沒落,發著金光的寶塔在天宇下搖搖欲墜,滴著血的唐刀被黃沙掩埋,枯骨遍地血染邊關,聖物法器下落不明,武士隻活了幾個小時之後就死了。”


    “後來沒派人調查嗎?”李艾媛不無遺憾地問道。


    “後來?”烏族長慘然一笑:“後來是八年的安史之亂,這片土地陷於戰亂,沒有人知道那支驃騎軍最後的命運怎樣,也沒有人再見過那支驃騎軍,而當第二季小冰河期到來的時候,一個王朝徹底沒落了,一切都淹沒在曆史的塵埃當中,大唐王朝的毀滅把氐族人最後的希望給無情地扼殺了,此後百年沒有再尋找聖物法器,因為……”


    烏族長聲音沙啞臉色悲戚地看一眼秦濤,秦濤也不禁心有觸動唏噓地歎息一下:“是因為發生了瘟疫?”


    終於說到了瘟疫。烏族長說過瘟疫每三百年爆發一次,這次是第三次,是在三十年前開始爆發的,一直持續到現在。如果按照他的說法,第一次就是是唐末宋初的時候,那時候封禁法器已經丟失了近兩千多年了。秦濤隻是隱隱地猜測到了這點,但想不明白為什麽追尋了兩千多年的氐族為什麽突然終止了追尋?能夠讓一個民族終止夢想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滅族!


    眾人都看向烏族長,他所講的故事的確曲折離奇,讓人唏噓不已。跳出曆史看曆史的細節無疑是最直觀而且真實的,史料上所記載的不過是那場恢弘的框架,而真正值得人們記憶的曆史細節從來都是被掩埋在曆史的最底層。


    “瘟疫蔓延沒有得到重視,始終認為是長久居於地下而染上的病毒,很多氐族人一旦染上瘟疫之後,怕光、怕水,隻能穴居於地下,具有極強的攻擊性,從而也失去了人的意識和判斷力。”烏族長兩眼通紅地看著秦濤:“所以曆代族長對待罹患瘟疫的同胞隻能采取極端的措施。”


    “自相殘殺?”


    “不,是自生自滅。”


    比自相殘殺還要殘酷!眾人不禁緊張地看著烏族長,很難想象那是何等殘酷的經曆?隻要患病隻能在暗無天日的地下自生自滅!意味著所有染上瘟疫的人最後都會被餓死,而其他人無法施救。


    “這種情況這種三十年前得到了改觀,因為雲醫生的父親到來,為氐族人帶來了一線希望。那時候老族長也罹患了瘟疫,被隔離在玄冥宮裏,後來也沒有治愈,因年紀過大不堪折磨而自殺。”那是一段不堪迴首的曆史,烏族長的悲憤寫在臉上,痛徹心扉的感覺能夠清晰地感覺到。漠然地看著秦濤:“瘟疫被控製了三十年,每年都有因此而自生自滅的氐族人,而今年的瘟疫不知為什麽大爆發了,至今為止已經有三人患病,他們是氐族的武士,負責把守地宮的武士。”


    雲中旭掃視著眾人:“就是你們所看到那兩位,已經死了,但不時死於瘟疫。”


    “我知道。”秦濤痛苦地點點頭沙啞道:“烏族長,我們能提供什麽幫助?如果可能的話,我想匯報政府相關部門,組成醫療專家組研究在這種病毒瘟疫,或許這是唯一的辦法。”


    “秦連長,如果這個方案可行的話我早就去做了,烏族長不肯。”雲中旭苦楚地看一眼烏族長,欲言又止。


    “為什麽?”


    “因為小冰河期將至,封禁內的外族勢力蠢蠢欲動,瘟疫隻是他們向外滲透的一種策略而已,他們隻是想把氐族的力量全部消磨殆盡,隻想借著小冰河期的來臨重新複活,隻想破除伏羲聖皇的封禁。”烏族長從懷中拿出一張羊皮古卷輕輕地放在桌子上:“如果封禁被破,外族人將會再次複活,世界將會重蹈五千年前的覆轍,將會是一場更大的人類浩劫。”


    犧牲是氐族的命運,無論何時何地;堅守是氐族的責任,無關生死無常。


    秦濤的喉嚨裏似乎堵著一塊棉絮,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曾經認為198號失竊不過是一樁簡單的案子,但在川北古墓裏看到那個氐族武士的瞬間,他便感到是白山事件的翻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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