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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祠堂裏,金詠梅剛剛順過氣,咽喉裏發出粗喘,夾雜的嘯音令人心情悲涼。看著素來冷靜賢淑的媳婦這般落魄模樣,宋文忠到底不忍,歎了口氣。宋夫人宋錢氏忍不住開口道:“快把老大媳婦扶迴去休息,她這身子重了。”


    李美蘭應了一聲,扶著金詠梅想起身,卻又少了一把勁,不由看了眼汪冰,汪冰故意別過頭當沒看見。賈雪榮立即上前,吃力地托起自家姑娘沉重的腰身。


    宋錢氏看了眼汪冰,皺了下眉頭,想嗬斥兩句,又覺得身在祠堂,丈夫沒說話,自己再多說不妥當,宋柏生和宋文彬都在這兒,不能讓人看了笑話,忙舒展開眉頭。


    宋學仁爬起來,想偷偷地溜出去。


    “站住!”宋文忠喝道,“你還有臉去追你媳婦?我告訴你,論心思,你不及你媳婦縝密,論心性,你不及你媳婦沉穩。總之,你根本就比不過你媳婦。如果不是看在她的麵上,我就直接把你從族譜裏踢了出去。”


    宋學仁麵紅耳赤,低聲嘟囔道:“她的麵子,不就是金家的財產嗎!”


    “你說什麽?”宋學仁沒聽清,但見他竟然迴嘴,這麽大的事情,似乎對他沒什麽觸動,火氣更大,拿起桌上的茶盞朝著兒子的麵門砸了過去。


    宋學仁沒料到父親不僅動口還動了手,根本躲閃不及,杯子直奔額頭而來,人一下子就懵了,直到有一絲血跡漫過眉毛遮住眼睛,才恍然額頭被砸破了。


    宋錢氏一下子就不樂意了,宋學仁畢竟是她的第一個兒子,從小寵他。現在雖然恨他不爭氣,但對他的懲罰已經夠重了。她倏地站起來,尖聲道:“子不教父之過,學仁有今天,你就沒責任嗎?下這種手做什麽?”


    宋文忠剛剛扔過茶盞的手不由顫抖了一下。他看了眼兒子臉上的血紅,正和著汗水在臉上氤氳散開,心裏到底疼了一下。但還不等他開口,族長宋柏生臉色已經變了。


    宋柏生變臉,不是因為宋文忠砸傷了他的兒子,而是宋錢氏竟然敢對著宋文忠大喊大叫,這成何體統?


    “我說宋家媳婦,這宋家祠堂哪有你們女人說話的時候?”他虎著臉責問宋錢氏。


    宋錢氏自然知道宋家規矩,也知道宋柏生是個古板傳統講死理的族長,所以一直以來,隻要進了祠堂,她都不會發聲。剛剛在處理大兒子的問題上,她雖不滿丈夫手段太狠,但還是忍著始終不發一語,但兒子被砸得一臉血,作為母親,她怎麽能忍住?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慢慢坐下,咬著牙沒有接話。


    宋柏生冷哼了一聲:“文忠,看看,都被女人爬到頭上去了。家裏亂,也在意料之中了。”


    宋柏生這話沒有善意,宋文忠的臉色也難看起來。祠堂裏的氣氛有點尷尬了。宋文彬慢慢品著大紅袍,冷眼看著,並不打算說話。


    他兒子宋學禮卻開口了:“族長,您老別生氣。老話不是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嗎?大哥這次犯錯,肯定是鑽了人家的套了。董少賓是什麽人,木紮鎮還有人不知道嗎?這次栽了跟頭,以後一定不會再做這種混賬事了。如今外麵亂得很,大伯家裏產業富庶人丁興旺,外姓人眼紅得不行。宋家可不能自己亂起來,正中別人下懷啊。”


    宋文忠看了眼這個侄子,沒想到他竟會在這個時候打圓場,還說得恰到好處,看不出來,宋文彬這個中途退學在家賦閑的兒子有點眼色。


    宋柏生也意識到剛才那話有點重了,心裏不由緊了一下,雖說木紮鎮的宋氏宗族觀念深入人心,涉及到宋氏事務,他可以一唿百應,但對於財勢雙全的宋家來說,他這個族長,隻有到了祠堂裏才能顯出分量。平日裏,自己的日子還得仰仗著宋文忠。宋家旁支多而雜,但真正混出名堂的,也就是宋文忠了。每年春節,宋文忠都會給他奉上所謂的紅利。紅利很豐厚,足夠他一家大半年的開支。其實這就是白送的,他對宋文忠的產業可沒有一星半點的貢獻。他知道,宋文忠是衝著他的族長身份。宋文忠要是不高興,可以一分錢都不給,他宋柏生連一個怨字都說不得。


    “剛剛學禮說的話倒提醒我了,現在外麵確實很亂,我想明天老四娶親的事兒還得慎重一點,”宋柏生把話岔開,“木紮鎮雖小,也是一座廟,各路神仙都有,本來隻有一個土匪趙老末,日本人來了以後,又多出來個共產黨的遊擊隊,還有國民黨的忠義救國軍,都是在刀口上討生活。共產黨。宋家家大業大招人,而老四親家又是牛奔鎮上的大戶人家,嫁妝豐厚,不能不防。亂世之中辦喜事,想想都讓人不放心啊。”


    宋文忠點點頭,宋柏生這話很有道理。這兩天他也在頭疼這事兒。日本人駐在牛奔鎮,目前還沒顧得上光顧木紮鎮,不足為慮,而趙老末的土匪、共產黨的遊擊隊、國民黨的忠義救國軍卻都駐在離木紮鎮不遠的山上,他們也要吃飯,萬一打起接親隊伍的主意,這事兒還真難辦。


    “我看,迎親人手越多越好。要不,我來叫上一些族裏的年輕人一起去,學潔大喜,他們也幫襯幫襯?”宋柏生道。


    宋文忠沉思了一會兒,人再多,雙拳也敵不過人家有槍有炮,相反,陣仗越大是非越多,他搖了搖頭,說:“有勞族長費心了,我想,也不耽擱後生們了,這迎親一來一往,一天就沒了,別誤了他們討生活,晚上,都來老宅喝喜酒沾喜氣。”他想了想,又說,“不過,防人之心不可無,我們還是早做提防。我這兩天都在考慮,我想把原來計劃的迎親安排改變一下。”


    宋柏生疑惑地看著他:“怎麽個改變法?”


    宋文忠說:“大龍山那裏有土匪趙老末,他聽到風聲必定有所圖謀。我和留根去牛奔鎮迎親,接到新娘,繞開大龍山,走白龍水旁邊的那條小路,不放鞭炮,不吹嗩呐,盡快趕迴木紮。那條路崎嶇難走,顛簸得厲害,比原路要多耗時一倍,料誰也想不到花轎會從那兒來。老二老三仍按原來的計劃從大龍山走,也帶一幫人,抬個花轎,大張旗鼓,吹吹打打。”


    宋柏生摸了摸下巴,點點頭:“這一下子就用了三十六計中的五計,假道伐虢、李代桃僵、暗渡陳倉、瞞天過海,空城計,好,好,好。”


    宋文忠說:“我本來還有一個計劃,走大龍山的那支隊伍,讓董少賓負責,所有人都由保安隊員來扮,帶上槍,真要有人打主意,就狠狠收拾他一家夥,讓他們知道知道,宋家也不是好惹的。”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宋學仁,“這個不爭氣的家夥,把這一切都攪黃了。”


    宋文彬打了一個冷戰,忙低下頭喝茶,心裏卻想,這宋文忠心也實在狠,大喜之日,居然就有痛下殺手的想法。他其實也早就知道哥哥的為人,這也是他幾十年來,過得再苦,也不怕招惹哥哥的原因。他確實怕他。


    宋柏生搖了搖頭:“這個計劃不好,不管是土匪,還是日本人、共產黨、國民黨,盡量少招惹為好。結下梁子,以後就沒得安生了。咱平民百姓,亂世之中,還是好好過日子,打打殺殺的事情,還是少沾為妙。”


    宋文忠點了點頭:“我也是這麽想的,所以才一直猶豫。和董少賓撕破臉皮也好,省得我下重手。這次就隻用一下空城計,他們就是搶不到嫁妝,最多也就是喪氣,諒他們也不會怎麽樣。”


    老二老三交換了一下眼神,想想可能在大龍山遇到土匪,心裏就慌張,再看宋學仁,眼神裏就有了恨意,要不是他,按爹的計劃,走大龍山的就是董少賓的保安隊,現在好了,輪到他們了。老二吞吞吐吐地說:“現在臨時改變,恐怕不好吧?迎親的路線,是之前商量好的,老四親家那邊要是有意見就不好辦了。”


    宋文忠當然知道他的想法。除了老四,他對老大老二老三一直都很失望,都說龍生龍,鳳生鳳,偏偏這三個活寶膽氣全無,如果生在普通家庭也就罷了,偏偏是生在有這麽大家業的宋家,這怎麽能讓人放心。他皺著眉頭,口氣充滿嫌惡:“就這麽定了!”


    他看了眼四個兒子,站了起來:“今天晚上早點休息,明天分為兩路,哪一路都不能出差錯,快去快迴。”目光一轉,瞪著老大,狠狠地說,“你在家給我好好反省,想想以後的日子怎麽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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