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大殿內落針可聞。


    平日裏意氣風發威壓灼灼的真人們此刻宛如雕塑、木頭,莫說呆立,而是根本就不信。


    不知道這城建司的司長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為何要來這樣的一場。對於老者唿喊的刺客,他們也是不信的。


    沒人會信。


    一位大真人在大庭廣眾下,被一介練氣大圓滿的修士殺了?


    莫說沒有任何防備,連五感六識都收斂起來。


    縱然是撤去護體罡氣,讓練氣士帶上法器戳上幾刀,劈上幾劍,頂多留下傷口。須知這點傷,根本不足以傷及根本,同階練氣士都不會這麽輕易死,更不必說築基了。


    哪怕是刨開肺腑,扯出內髒,依舊能頑強的存活下來。


    尋常法修的肉身確實算不上給強大,在沒有護體罡氣的保護下無法抵禦同階寶物。


    哪怕是練氣士帶著法器,在一位大真人完全不設防的情況下也能將之砍傷。


    但也僅限於此。


    大真人的護體真罡連同階法寶都能抵禦。


    “高門弟子就是高門弟子,連死都演的如此像啊。”興幫的幫主當先開口讚歎。


    在聽到老者喊出抓刺客的那一刹那,更是擊股喝彩。


    坐在興幫幫主身後的鶴書立一時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這幫主還以為玩兒耍呢,別人怎樣神色暫不論,且看身旁魔君詫異中,皺如溝壑的眉頭,以及那低吟深沉的凝重眸光,這顯然不是什麽好事兒。


    一旦處理不好,總歸是麻煩事。


    沒看別人都不發話,都在等。


    倒是自家幫主還給喝彩。


    有了興幫幫主的打岔眾人頓時活絡起來。


    紛紛感歎。


    “是啊。”


    “歌舞聲娛早就膩歪,吞火吐刀不過是雜耍。”


    “這等事情倒是頭一遭。”


    “不錯不錯,這劍舞以此開場收尾,當真是神來之筆,沒想到熊公子為博美人一笑,竟能如此放下身段啊。”


    “……”


    直迎上那老者的吃人般的目光,以及公孫晚悲戚的撲在熊燃的屍首上。


    他們方才後知後覺,好像這並不是一個玩笑。


    是真的?


    大殿內一片寂然。


    殿外依舊燈火通明歡聲笑語。


    “真的。”


    也不知道是誰嘟囔了一聲。


    襲來的唯有森然寒意。


    而站在大殿中央的許三娘的眸子顫抖,臉上滿是難以置信的神色,她不敢相信自己出手會要了一個大真人的命,更不知道現在為何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於是她隻能慌亂的將目光挪走,挪到席間一人的身上。


    那是個身著玄黑道袍的高大修士。


    “我……”


    塗山君遞給許三娘一個安心的神色,緊接著目光落在高座上方的人影身上。


    “冷靜。”


    “你不會有性命之憂。”一道微弱的聲音傳入許三娘的耳朵,這是一道神識傳音,不是來自那玄黑道袍的高大身影,倒像是有人在她的耳邊輕語。


    而這聲音空靈中帶著幾分嘶啞的聲音,正是她所熟悉的。


    “什麽都不要說,什麽都不要做。”


    許三娘微張胭脂浸染的朱唇,想起塗山大哥的囑咐。


    她什麽都沒有說。


    以她練氣大圓滿的實力,不管說什麽,還是用那隻能內視的神識,都逃不逃在場眾人的耳朵。


    她更不該在這個時候暴露塗山君。於是,安靜下來的同時,翻湧的心緒也得到了些許的平複和穩固。


    “拿下刺客!”


    獷伯厲聲嗬來。


    屬於大真人的威壓隨之綻放,縱然被外層的天機大陣壓製,在這般咫尺間,神識還是鎖定了站在大殿中央的許三娘。


    與此同時,在座眾人霍然起身。


    屬於真人的靈機氣息吐出。


    青婆婆皺眉的同時想要說些什麽,然而她還是沒有講出,隻是靜靜的揣摩著殿內的局勢,觀察著眾人的神色。


    目光從四周的麵容拂過,掠於上座,定睛在其中一位的身上,那人身著玄黑道袍。


    如果說真有什麽意外,她最先懷疑的就是那人。


    因為那人很是神秘。


    她看不透。


    此刻,場中眾多金丹真人神色不一,唯有他,神色從容淡然。


    還有閑心從桌上抓起酒樽。


    目光之平靜,根本不該出現在一個小小的練氣修士身上。


    “莫不是隱藏了自己的修為?”


    ……


    “壞了!”


    鶴書立倒吸一口涼氣。


    冷意如寒霜刀片塞入肺部,讓他胸膛起伏,甚至傳來陣陣疼痛。


    他好歹也是練氣士,區區氣息怎會讓他感到痛楚,分明是確定事情為真之後,想到許掌印以及身旁的魔頭,鶴書立隻覺得天旋地轉。


    這就是魔君說的沒有什麽大事兒?


    這還叫不是大事兒?


    人死了。


    死的是城建司的司長,熊燃。


    今天的主角。


    出手的是孤幼院的許掌印。


    鶴書立不敢看身旁玄黑道袍修士的神色。


    他隻覺得人生晦暗。


    塗山君默默盤算著能動用的最強實力,以許三娘的境界,能喚出高一大境界的分魂身,也就是築基巔峰。


    盡管留存的時間很短,能施展的術法也很少,不過以塗山君的能力,築基巔峰也足以從眾多真人之中脫身。


    唯一麻煩的就是公孫晚。


    那是位隱藏了自身修為的元嬰真君。


    不出所料。


    眾人很快發現許三娘真的隻有練氣大圓滿的實力。


    本不該是刺客。


    然而他們又不知道如何解釋現在的事情,熊燃真切的死了,那柄湛藍靈劍還插在青年的胸膛。


    如此行事之下,賓客茫然不說,就連獷伯也不由疑惑起來,以公子的實力,那練氣女修的劍光應該無法迫近。


    起落之間,獷伯就要出手。


    “且聽我一言!”


    一道突兀的聲音傳來。


    數十雙目光探尋。


    卻見一黑袍修士從桌案旁走出。


    拱手問道:“熊公子的陰神可無恙?”


    “你是什麽人?”獷伯的目光根本就沒有落在那黑袍修士的身上,而是看向了興幫的幫主。


    在他看來,分明是興幫幫主授意,所以這小小練氣士才敢於出言質問。不然給這練氣士十個膽子,也無法在這樣的場合開口。


    興幫幫主咽了一口吐沫,氣急。


    胡鳴這廝不僅自己不靠譜,連找來頂替的人都如此狂悖。


    這等‘詭異’氣氛讓他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生怕引火燒身。


    於是趕緊嗬斥道:“你這廝懂什麽,小小練氣士而已,高門前輩的事情是你能摻和的,還不趕緊退下。”


    興幫的幫主再蠢也已看出問題。


    這樣的場景多半是各方勢力的博弈。


    他一個掌管碼頭和坊市的小小渠首,躲都來不及呢,哪裏敢一頭紮進去?


    那高大修士讚歎道:“幫主說的不錯。”


    “熊公子來自上宗高門,前輩也是一等一的高手,更該明白,這小小練氣士連真人的護體罡氣都無法撕壞,那麽……她,也就不是真中的兇手了。”


    高大修士指了指站在中央手足無措的許三娘。


    迅即道:“所以,在下請問。熊公子陰神是否無恙,若陰神無恙,隻待熊公子現身,將一切說個明白不就真相大白了嗎。”


    場中人淡然微笑的看向獷伯和還仍然抱著屍首的公孫晚。


    “這位小友說的對。”青婆婆雖然不喜那黑袍修士,不過想到許三娘還是念幾分薄麵,也就助威似的喊了一聲。


    “對啊。”


    “高宗陰神定然不同尋常。”


    “……”


    賓客們全都鬆了一口氣,他們可不想牽連進這等複雜的事情,如果能當麵撇清關係那更好。


    既然有人做了出頭鳥,他們當然願意在身後搖旗助威,就算大器宗再是上宗高門,難道還能濫殺無辜不成。


    越是高門才越不會隨意為之。


    獷伯微微搖頭,沉聲說道:“不知道是何原因,公子的陰神陷入沉睡。”


    “噢。”


    黑袍修士露出不出所料的模樣。


    這下原本放寬心的賓客們紛紛緊張起來。


    “那也就是說有他沒法指認兇手是誰,然而一個練氣士又擔不起兇手的責任,那……在坐的諸位,都有可能是兇手。”塗山君揣著袖袍,目光掠過之後定格在公孫晚的身上。


    要說誰的嫌疑最大,那就隻有她。


    而且她的實力是真君,想要無聲息的宰殺熊燃,並不費力。


    她在熊燃身邊許久,了解熊燃。


    宴會的時候又離得近,因此隻要稍微撥動,那靈劍就能貫穿熊燃的身軀。至於剩下的事情,多半也是她搞出。


    但塗山君不能能在這裏揭露。


    一旦這秘密泄露,沒人能攔住她。這可是出身合歡宗的修士。


    同樣身負大宗傳承。


    “這與我們可沒有關係啊。”


    “……”


    “我建議,誰都不要輕舉妄動,待大器宗的修士趕來調查,再做他想。”塗山君拿著酒樽,將之輕輕放下,然後就揣著袖袍站在原地。


    鶴書立一頭霧水。


    他原本覺得是魔君幹的,現在魔君反而穩定了局勢,他倒是不知道誰才是真兇了。


    ……


    少頃。


    天機府修士匆匆駕馭飛舟趕來。


    沒有半點花裏胡哨,全部帶走收押。


    ……


    牢獄中。


    許三娘隻覺得腦海一團漿糊。


    緊張,


    無措。


    忐忑不安。


    “且安心。”


    “我是擔憂瘦猴他們,若是我們都沒有迴去……”許三娘低吟。


    若有若無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由我安頓。”


    入夜。


    就在許三娘盤膝打坐時,一道人影邁著蓮步走來。


    那人帶著麵紗,看不清麵容,然而一雙鳳眸卻靈動之中帶著嫵媚。


    女人輕聲的唿喚道:“紅裳。”


    許三娘猛的睜開雙眼,目光凝沉,帶著拒人的冷意說道:“你來做什麽。”


    “娘當然是來救你脫身這牢獄之災啊。”女人露出微笑,麵紗的阻擋下看不真切,唯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像是在婉轉傾訴。


    “紅裳啊,你也該明白世事的艱辛,該迴家了。”


    不好意思,睡過頭,二更晚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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