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歡五域。


    星羅之西地。


    五域大小不一,確能構成個龐大的版圖。


    因在西邊,氣候溫和適宜,落日餘暉將在遠天懸掛,久久照耀,這也導致五域所在的靈植作物相比於其他的地方,成熟的更早,積少成多,可為宗門資糧。


    以大地統轄八方海。


    這就是合歡宗的五域。


    不。


    現在應該叫做太乙五域。


    自從上一次合歡宗落敗,已去十三年。


    合歡宗早就利用巨艦攜帶門人弟子離去,聽說逐喜的一位師兄年事已高,邀請逐喜迴到東荒,將他打下的地盤交給逐喜接手,唯一的要求就是逐喜要庇護好他的門人後輩。


    逐喜大喜過望。


    他才在星羅吃了敗仗,正愁沒有門路要尋上宗的幫助,沒想到瞌睡就有人送枕頭。


    於是這就答應下來,將五域兩成左右的資源帶走。其實逐喜也很不想離開,經營千年的基業一朝送人,實在不甘心。


    就說這諾大地盤上的人口資源。


    不出意外的話,二三百年就能誕生一位元嬰修士。


    現在白白便宜了太乙宗。


    立宗一甲子。


    太乙宗徹底掌控五域。


    沒有太多腥風血雨,一切都在有序的進行著。


    分化拉攏,恩威並施。


    靠著強大的勢力,迅速統合整理著合歡宗留下的攤子。


    唯一的大事應該就是曾與太乙宗一齊搬遷的金鼇宮徹底並入宗門,金鼇真君成為太乙宗的太上長老。


    有了金鼇宮中流砥柱,太乙宗的底蘊得到了質的飛躍。


    再加上合歡宗帶不走的那些門人弟子,大部分都改換門庭拜入太乙宗,練氣士可以等待築基再改修功法,這樣銜接不會產生任何不好的影響。


    築基修士可以直接改修,雖然會耽誤修行的速度,不過宗門有補償措施。


    改修功法者不僅擁有弟子的身份,還能獲得靈石、丹藥支持修行。


    當然,不改修功法也能獲得弟子身份。


    太乙沒有搞門戶之見,這些修士大多是練氣築基,可塑性很強。


    合歡宗已離開,他們想修習其他的功法就得自己努力,以後還是會發現隻有宗門擁有堂皇大道,也就會明白應該怎麽做。


    正如太乙說的那樣,太乙宗接下裏需要做的就是將所有的資源轉化為實力,這需要一個安穩的環境。所以哪怕讓元道盟和丹盟、器盟占點便宜,對於宗門而言都是極好的。


    太乙宗吃肉,也得讓助戰的幫手喝湯。


    恰好塗山君還和太乙談過其中一個問題。


    站在全新的玉官殿前,遙看天水一色,五域盡收眼底,似乎隻要抬抬手就能觸碰到天上的星辰,低下頭就能夠俯瞰萬類霜走,哪怕是他,也心潮澎湃麵色漲紅,由心底生出了這天地盡在我手的飄渺之感。


    似乎隻要緊握雙手,一切都會如他所願的粉碎。


    此時,太乙又想起當年搬遷而來之後對各產業處置,其中最大的肯定是合歡宗的青樓畫舫、高牆妓院,這可是日進鬥金卻根本就挖不完的金山銀山,隻要拿捏著,太乙宗就能充分的吸食成一條盤踞的蒼龍。


    卻被塗山君製止。


    印象中,這是塗山君第一次阻止他這樣做。


    那日的塗山君與往常並沒有什麽區別,他同樣沒有從那雙猩紅眼白,純黑瞳孔的眼中看到任何情感的波動,更不見什麽追憶和歎息,唯有平靜巍然,像是黑夜中的星辰,隻有淡淡的光芒卻永恆不變。


    他沒有詢問塗山君阻止的理由,而是有些意外塗山會說這件事,並且為之疑惑。


    塗山君當然也沒有解釋,而是說道:“既然我宗乃是玄門正宗,更不該讓女流之輩做宗門的筏子,他們終究是宗門弟子。”


    他恍然拍手道:“正該如此!”


    他知道阻止這件事的阻力到底有多大,其中牽扯利益之廣絕不是三兩人可以訴說清楚,但,此舉同樣是為了杜絕宗門女弟子成為他人魚肉的對象,既然已成為太乙宗的弟子,那就應該得到宗門庇護。


    太乙點頭同意了這件事。


    於是拆分了此業,轉給元道盟和丹盟、器盟,他們也樂於接受。


    不過讓太乙感覺奇怪的是,他好像並沒有理解塗山君的意思。


    驀然迴首間,就在那一刻,在太乙眼中,塗山君的臉看起來變得很是冷硬,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灰霧,唯有一雙在霧氣中閃爍的猩紅鬼眼。


    擇人而噬!


    他突然有點看不清師弟的臉。


    明明還是沒有任何變化。


    按理說,整個星羅,他該是最了解塗山君的人。


    卻好像在那時候,他像是初次認識。


    從那之後塗山君出現的時刻也越來越少,不是在丹峰打坐煉丹就是撰寫經文教導弟子,不過問一切俗務。太乙沒有要求,他每天事務繁忙的恨不得將一天劈成兩天來用,直到今日,六十年後的今日。


    玉官殿外,身著乳白色法袍頭戴三珠花冠的儒雅的中年人再次咳嗽,手帕已完全被鮮血浸濕。


    他的臉色很蒼白,殿內的青銅燈飄搖不定,不見唿嘯的風息,唯有淡淡的燭影在燈火的交錯下閃爍不休。


    “咳,咳咳……”


    太乙沒有看向手絹,而是看向手掌,手背出生長出細小的絨毛,土黃色的絨毛比汗毛要粗糲許多。


    他凝望許久才翻掌落下,伴隨著法力閃過,手背處的絨毛迅速消失,像是從來都沒有出現過一樣。


    吧嗒。


    赤腳步入後殿。


    來到祖師堂。


    長殿通明。


    兩側銅燈鑲嵌在高柱上,整潔光亮,看起來一塵不染。


    祖師堂內隻有一尊白玉像,朦朧看不清到底是什麽模樣,哪怕是仔細盯著也會感覺從中看到男女老少,根本沒有一個具體,這尊白玉像就是他從宗門帶出。


    那一次意外實在來的太迅速,爆發的又是山崩海嘯,天地皆暗。他能帶走的東西實在有限。


    不然以太乙升仙宗的底蘊,該是不會讓他混的如此淒慘。先是在小荒域蟄伏數百年,這才得到魂幡來到星羅。


    迴憶往昔。


    他不會選擇小荒域,小荒域太小了。


    修士的實力不足,資源也不充足,最重要的是那裏萬法宗占據絕對主導,他想要大展作為就要得罪萬法宗。


    那幾個人絕不允許他在小荒域建宗立派,這樣會動搖好不容易得來的安穩。


    再加上隕炎真人壽元將盡,導致局勢緊張。


    原本太乙還是有思考過在小荒域建宗的可行性,後來還是將之放棄。就算沒有得到尊魂幡,他也會來到星羅,隻不過那時候的局勢顯然不會像現在這樣。


    說不定就如鯤雲和天鵬宗所說的那樣選擇一塊十萬裏的地界落腳,然後慢慢積蓄發展,還不知這剩下的幾百年壽命夠不夠用。


    太乙慘笑一聲。


    這壽命顯然是不夠用的。


    修士的生命不會因為奪舍而增加,那許多延遲生命的秘術也不是延長壽命,頂多是讓人勉強活著。利用秘術保持意識的辦法他知道許多,但是那又有什麽用呢,隻有意識的留存沒有力量傍身,最終也隻會慢慢消亡。


    而他綁定了魂幡,壽元到頭的那一刻一定會入幡。


    那時候他避不開,現在也一樣避不開。


    太乙不是沒想過避開魂幡,然而他根本連魂幡如何收魂都不知道,又何談避開。


    凡是術式總要是要發動,這一發動或許有紋路點亮、靈力運轉、或是神通展現,他能想到唯一掙脫魂幡的辦法就是砸了靈寶。


    也許隻要毀壞靈寶,將之煉成一堆廢鐵,就能躲開魂幡對陰神的牽引。


    一旦煉化靈寶,他也許能躲避開身死入幡,卻是在親手折斷宗門的擎天之柱,從此宗門沒有巔峰大真君的庇護,缺少八位元嬰鬼王了護道,更沒有十方鬼王殺生陣做宗門底蘊,抵抗來襲之敵。


    他怎可能自毀城牆呢。


    師兄弟之間的感情固然也是影響因素。


    當年兩人合作,太乙總要讓塗山君堂堂正正的活著,所以他代師收徒,讓塗山君能得到太乙升仙宗的傳承,這麽多年征戰過來,自然是感情深厚的。


    想到這,太乙不由得笑了起來。


    兩個死人,卻意外的成為師兄弟。


    太乙在睜開雙眼成為太乙的那一刻他就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了。


    說到底他本就是個死人。


    那塗山君更不用說。


    嚴格說來可能連人都不是。


    太乙走到祖師石像之前,取三根高香用熏爐火焰點燃,隨手甩滅了高香上的燭火。


    雙手持香,恭敬的拜了下去,


    再起身。


    祖師玉像周遭的天地大亮。


    眺遠方。


    雲卷雲舒,藍天飄淡。


    向四周。


    廣闊池場,萬水千山。


    抬頭持三柱香,


    太乙身著乳白色大典法袍,頭戴三花珠冠,腳才銀白鐵靴,迴頭看向站在自己身側不遠的人,同樣身著白色法袍,修長身形,赤發頂角、金白長袍,魁梧高修、長袍開叉的波瀾女修、瘦弱尋常,兩鬢飛去的年長修士、三寸丁,小鬼模樣的魔頭、……


    再後。


    修為氣息猶如一輪灼灼小太陽的真傳。


    以及望不到盡頭身著製式長服的內門弟子。


    “祭!”


    “天地。”


    “拜!”


    “祖師。”


    “禮。”


    “成!”


    宗門弟子頂一柱高香,嫋嫋的煙雲讓太乙有些恍惚。


    原來,宗門已如此強大了。


    心中一算。


    原來抵達星羅已百年。


    再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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