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洗手去!”


    看著蹦蹦跳跳的女兒,老孫臉上不自覺的就露出了笑容。


    媳婦兒脫掉外套,掛在門後麵,又把自己和女兒的鞋放進鞋架。那邊露露把書包一扔,就要伸手抓排骨,被老孫伸手輕打了一下,這才吐吐舌頭,跑去洗手。


    “糖醋排骨、幹炸黃花魚、醬爆洋白菜、西紅柿炒雞蛋,還有鹽爆花生米,老孫同誌,沒少下功夫啊?今兒這是怎麽了?”許佳看了看桌上的菜,也去洗了洗手,幫著盛了飯,又把杯子拿了兩隻出來,酒櫃裏拿出一瓶喝剩下的二鍋頭來,一隻杯子倒滿,另一隻杯子倒了少半杯。


    “還要陪我整點?”老孫有點意外。


    “你這勞苦功高的,咱不得表示表示,敬你一杯嗎?”


    一家三口,圍坐在桌前,其樂融融。孫國濤抿著二鍋頭,口中陣陣辛辣,吃了一條黃花魚,筷子便不再向葷菜那邊伸了,鹽爆花生米是給自己的菜,用筷子一粒一粒的夾,和二鍋頭是絕配。


    媳婦兒看在眼裏,從女兒一努嘴,“露露,給你爸夾塊肉!”


    露露也是乖巧,盤子裏挑了一塊大的,夾到爸爸碗裏,“爸爸,你怎麽不吃排骨啊?”


    “剛才出鍋的時候我就嚐了一塊。”老孫解釋道。排骨放在碗裏,可是他卻不動,仍舊一粒一粒的夾著花生米,還時不時的抿一口,一杯白酒,這時已經下去一多半了。


    “別光喝,吃點東西墊墊!”媳婦兒勸道。


    “嗯,你也少喝點。”


    聽這句話,許佳愣了一下,然後又若無其事的夾菜。


    晚飯吃得很開心,兩口子都喝了點酒,到一家人都吃完,老孫也沒動他碗裏那塊排骨,趁拾掇碗的時候,又夾迴了盤子裏。媳婦兒主動把碗刷了,屋裏,老孫則看著孩子寫作業,時間過得很快,洗洗涮涮,時鍾到了九點,許佳領露露迴屋,哄孩子睡下了。


    “睡著了?”


    “睡了。”


    從女兒屋裏出來,許佳便直接坐到了梳妝台前,對著鏡子又開始化妝。老孫斜躺在床上,看著鏡子裏的媳婦,幾次欲言又止。


    先是隔離霜,然後是粉底液,許佳在臉上塗塗抹抹,一麵鏡子,兩口子一個鏡子裏麵,一個鏡子外麵,兩人眼神時不時的會碰上,可是碰上的時候,都會不經意的閃躲。


    “我……一會兒還要去見個客戶,你先睡吧。”


    老孫沒搭話茬,默默的點上一顆煙,狠吸了一口,沉默不語。


    媳婦兒白了他一眼,起身把煙灰缸拿了過來,嘟囔道:“孩子在家也在屋裏抽煙,開不了窗戶,這煙味什麽時候才能散下去?”


    “我們離婚吧。”


    許佳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樣,呆在原地,甚至手裏的煙灰缸都忘了放下來。


    老孫低著頭,他不敢抬頭看,他知道,媳婦兩隻眼睛正在直勾勾的盯著他,那眼神兒他想象的出來,可不敢看。


    “為什麽?”好半天,許佳才擠出這樣一句話。


    煙頭上,煙灰已經很長了,即便豎著,這時候也搖搖欲墜,老孫仍舊不抬頭,從媳婦兒手裏接過煙灰缸,把煙灰彈進裏麵,這才道:“咱倆好聚好散,就不用問為什麽了吧?說出來傷人,何必呢?”


    “那今天晚上,吃的算是散夥飯了?”


    老孫看著麵前那一塊地磚,緩緩道:“你如果非要這麽想也無所謂。”


    耳邊,女人的唿吸聲越來越沉,接著聲音從牙縫裏擠出來:“孫國濤,我晚上為什麽出去你心裏沒點數嗎?露露買藥的錢從哪來?你一天累得都打晃了能拿迴來多少錢?我怎麽辦?我一個女人能怎麽辦?不出去我看著女兒死嗎?”


    老孫仍舊看著地上的那片瓷磚,瓷磚上,滴滴答答的有水珠落下。


    “甭管什麽理由,有的事,男人忍不了。”


    許佳這時候渾身都在顫抖,剛剛打的粉底,已經被淚水衝出兩道水溝,“好,離!”


    老孫仍舊低著頭,緩緩道:“房子、電器、家具,全都歸你,我淨身出戶。”


    “孩子呢?”


    說到孩子,老孫心中一顫。


    “孩子跟著你。”


    許佳這時候什麽都明白了,說什麽大男子主義,男人的尊嚴,其實都是借口,他扛不住了,孩子一個月兩萬塊錢的藥費他扛不住了,他要放棄露露!剛剛的糖醋排骨,幹炸黃花魚,那一桌子飯菜,那一家人的其樂融融,那是最後的晚餐!


    “你……你混蛋!”


    “隨你怎麽說吧,這件事最好別拖的太長,也不用告訴孩子,六日民政局休息,咱倆周一就去把手續辦了,怎麽樣?”


    “孫國濤,你抬頭,你看著我的眼睛和我說!說你要和我離婚!”


    老孫麵無表情的抬起頭,看著媳婦兒的淚眼,仿佛被電了一下似的,不過這兩個字還是從嘴裏擠了出來:


    “離婚。”


    這兩個字再次出口,似乎可以聽到有什麽東西破碎的聲音。


    老孫心仿佛被一隻手給攥住了,然後狠狠地擰了一下,疼得他一皺眉。


    許佳滿臉淚痕,咬牙哭訴道:“孫國濤,嫁給你十年,十年啊,我守了七年半的活寡!你探親迴來,留個種就走了,是我一個人把孩子拉扯到這麽大!你這個爸當的太容易了!零零碎碎,你和孩子在一起的時間不到一年,可孩子九歲,我是一天都沒撒過手!你能舍得露露,我舍不得!你這不是和我離婚,你這是要當逃兵!”


    字字句句,仿佛是一把把飛刀一樣刺進老孫的心裏,老孫疼得麵無表情,擺出一副無賴的架勢,道:“隨你怎麽說吧,離婚的事,你到底同意不同意?”


    “同意!”


    “那咱們周一去民政局,你請個假?”


    “行!”


    老孫點了點頭,把煙頭按在煙灰缸裏,站起身,從門後的衣掛鉤上取下外套,邊往身上穿邊迴頭道:“今兒晚上就別出去了,別扔孩子一個人在家。”


    老孫說完,打開門就要往外走,這時媳婦兒在身後叫住了他。


    “等等!”


    “還幹嘛?”老孫站住了,但是並沒有迴頭。


    “離婚歸離婚,不過有句話得和你說清楚,姓孫的你記住,我許佳嫁給你這十年,樣樣對得起你,從來沒做過對不起你的事!”


    老孫身子一僵,然後聲音低低傳來:“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


    門咣當一聲關上,聲音並不大,震耳欲聾。


    屋裏,女人一翻身,把臉埋在枕頭裏,嗚嗚的哭。外麵,三十多歲的鐵血男兒脫力般地癱軟在地,頭靠在門上,淚流兩行。


    ——————


    試理解:“聲音並不大,震耳欲聾。”和“老孫疼得麵無表情,”所表達的深層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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