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你可不是其他那些脆弱的碳基生命……站起來……重新站起來……”


    大衛焦慮的聲音充滿了座艙。


    整個世界仿佛消失了聲音,滿屏的紅色警報,這架鷹國皇家工兵打造的頂尖機甲,陪著他多次經曆艱險戰鬥的老朋友,似乎也到了極限。


    高登死了,斯內普死了,還有很多反抗軍戰士也死了,殺死他們的曹師道從天而降,將艱難從地上爬起的剛鐸拉再次踩進了地下。


    林海從來不相信運氣這種說法,所以他習慣先努力做到極致,在52號行星,還是小小年紀的他便經曆了人世的艱難,為了能夠看到更多外部的世界和星空,他如饑似渴的吸收任何可以得到的知識和技能。


    那個時候那個女子就那樣看著他負重前行,他曾一度產生過怨恨的情緒,既然他的父親是河畔星伯爵,那麽她難道不能讓他給予補償,何必讓他們母子置於那種悲慘地步……後來那顆行星再沒有任何人可以威脅到他之後,他漸漸的不恨了,興許這是母親給予自己的試煉,是讓他快速成長的捷徑。


    他也不相信天上掉餡餅的說法,他的母親越加病重,為了換取每月一次來到貧民窟的所謂救濟會上價格高昂的藥品,在那樣的環境中,如果不拚命,而寄望明天會發生奇跡,有任何鬆懈,他就奔跑不過母親生命流逝的速度。


    一直以來的努力都有迴報嗎?


    看上去是吧,殺加納森之後,還能全身而退,受女王青睞,進入皇家青年騎士團。他咬著牙死扛,在使命軍演突破了帝國人傑江上哲指揮部,參加複仇女神計劃,從擊敗拓跋圭三徒到在卡奇諾和拓跋圭正麵決戰,扶植了少昊上位,對那片星域改頭換麵。他以一個伯爵流落貧民窟私生子,沒有接受過任何正統教育和軍事訓練的出身,成為了帝國英雄,他的名字在鷹國家喻戶曉,甚至連征兵廣告都有他的身影,這種常人想都不敢想的榮譽,這種被人倚靠著,需要著,你對他們無比重要的感覺,難道不是迴報?


    然而仍然有些事也不會有結果永遠得不到迴響,譬如在你還沒有資格和能力的時候,想要和一個女子共度餘生。


    譬如就算你再努力去挽救去阻攔,戰爭也仍然會把你身邊的人拖入它的深淵巨口吞噬埋葬。


    譬如有些從一開始,就注定無法拯救的人或者事。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個白衣女子的身影,她虛弱的依靠著老式帶著鏽斑的圓頂屋牆,不舍的注目於他的成長,其實心裏在數著永別的倒數計時。那個女人倒下的時候,他是第一次感受到或者說畏懼那種叫做宿命的東西。


    那個女人說童話裏那些芸芸星球中有種草叫幸運草,這種草普遍隻有三瓣,遇到四瓣草葉的幾率是億萬分之一,一旦尋找到,便會實現許下的任何願望。人們因此不停尋找擁有四片葉子的這種草,有的人很幸運,很容易就發現了,趕忙許下願望,過上了幸福的生活。而有的人窮其一生也沒能尋見。所以你看,並不是所有事情在你去努力的時候都能得到迴報,也有可能是對著空山唿喊,應者寥寥。並不是你所有想要追逐的都能得到,也可能是在河畔中撈取群星,麵對星辰遼闊卻一無所獲。


    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有的事情即便傾注所有的精力遍體鱗傷,最終的結果也會讓你無力抗衡。


    所以,我從你生命中逝去這件事你無能為力,麵對無可奈何的事,你要學會放手。


    不是所有人都能夠見到四葉草。所以每當你遇到不可抗拒的事物,就告訴自己也是那見不著第四瓣葉的人,興許就能坦然,興許就能接受。


    是該清醒起來了吧,其實人們依靠你並不是因為你有多重要,而是你所處的那個位置無比重要,沒有你之後,仍然會有其他的人物站在那個地方,人們會歡唿著其他帝國英雄的名字。


    你並非獨一無二,所以你何必這麽硬撐著,死去也沒有關係……


    就像是那個女人的離開一樣,沒有第四瓣葉子,那樣生死的事扭轉不了,所以你要學會接受宿命。


    眼前的死神,也許就是屬於他林海的宿命。他的最終歸宿,就是葬於這片星海中的異國大地而已……


    ***


    “你何德何能,隻是一條我們沒有及時除去的爬蟲……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犯下了什麽樣的罪惡……你殺死的不僅僅是和我關係親近的人,還有為一個光明未來奮鬥的聖徒和鬥士……你這個渣渣和汙穢!現在我代表神聖的正義,裁決你為死罪!”曹師道的聲音從阿喀琉斯中發出,滾雷般響徹戰場。


    剛鐸拉高高飛起,劃過數十米的高空,墜落在更遙遠的地上,那一身被反抗軍加裝過的裝甲,已然扭曲擰結撕裂,麵目全非。


    曹師道繼續踩上林海的頭部。


    “不光是你!那些和你肮髒的血液同有粘連的你的親族,他們也因為流溢了你汙穢邪惡的血液同樣是該死的生命!他們都將會獲得我的審判,你不必擔心!和你親近的人,也將受此同罪,我會一一殺死他們,不管他們是誰,有多少人……他們都會因你而死。或許是曾經幫助過你,或者是不智的追隨你,或者僅僅是……愛過你,崇敬過你……”


    “我要把在這個世界上有關你的一切,統統抹消。把和你有關的人送進焚屍爐裏,你知道的,我曹師道一定做得到的……或許不幸的是他們那時候還未斷氣,然後他們會親眼看到高烈的火焰把他們的肌肉骨骸都燒成飛灰。我知道你身邊的許多女人,想想看如果那些愛美的女人眼睜睜看著她們精致的肌膚在烈焰中燃燒,那是怎樣的恐怖和對認識你的後悔?當宇宙一統之時到來,鷹國會因為你貶為下等國度!所有的鷹國人將是宇宙中最卑賤,低劣的種族,他們會生活在陰暗和潮濕的泥沼中,因為那才是屬於他們的地方,這個國家和種族的會永遠生活在你造成的恥辱中!”


    “你和你有關的那些穢物,都是——”


    “死罪!”


    ***


    當利川北最後凝聚飛刃的全力一擊,也被阿波羅機甲的機師,名叫高森的人擊潰,利川北終於精神透支,機甲跌倒在地的時候,和曹師道一直進行著信息互聯的高森同時朝向曹師道和林海交戰的那個方位,開口道,“死罪。”


    所謂使徒,是建設神聖事業的聖徒之意。在他看來,曹師道兄弟二人利用和汲取西龐一切,扶持將黑默丁變成暴君,是在進行著神聖的事業。


    那個所謂的鷹國英雄林海,卻以這種卑劣的偽裝和挑撥,使得曹秋道身死,而局麵一團亂麻。的確是死罪,曹師道會對他執行裁決,沒有了林海這個阻礙,西龐皇室的餘孽下場也就將勿容置疑,接下來將由他們接管西龐,將走偏的這個國度調整迴神聖事業之上。


    所以他在喊出“死罪!”的時候,已經感到神聖事業的曙光,正從蒼穹倒瀉而下。


    然後他就真的從那裏,看到了天光。


    ***


    數十架穿梭機破開星球大氣層衝入天空。


    隕石雨般劃破南半球的天穹,釋放出劇烈的光能和熱量。


    其中一艘穿梭機中的諾蘭等人,已經通過高倍攝像頭看到了地麵戰場發生的一切情況。


    這些穿梭機中,清一色的機甲在機位的固定柵上就位。


    諾蘭身處一架漂亮而鮮紅色的機甲之中,她穿著機師服,戴著作戰頭盔,頭盔中的她英美而幹練,一連串冷靜指令,從她口中發出。


    “聖殿騎士江植,田印椎,徐騰。請三位攔截一號使徒機甲!”


    “明白。”傳來江植等人的迴應。


    “拜托了……b34號穿梭機,向h4號地區放出命運機甲。”


    李晴冬的聲音從那架穿梭機中響起,她的聲音略微顫抖,“明白,已經放出……命運機甲經由我們迴收,並由卡奇諾運達的泰坦之骨進行了修複……隻是現在這個樣子,他能夠取到機甲嗎?”


    諾蘭的麵前,閘門開啟,戰場的黑雲漂浮在腳下,此時眾多穿梭機上無數的閘門開啟,那些閘門後的機甲被探出穿梭機的機械臂懸吊在了半空,已經和她一並就位。


    “不用擔心……有我們呢。”


    熒光亮起她的駕駛艙,讓她的嘴唇耀出紅潤的色澤。然後那抹唇線,驚豔上揚。


    諾蘭墨色寶石一般的眼珠裏,是堅定和決絕,她接入了通訊,道,“諸位,請跟隨我接戰!”


    通訊頻道之中,傳來眾林字軍機師們轟然的迴應。


    嗖!嗖!嗖!嗖!……


    無數機械掣脫開。


    以諾蘭的紅色機甲為首,林字軍三百架鴻羽機甲,如箭矢般紛紛下落!


    這些箭簇毫無疑問全指向一個地點。


    那就是此時曹師道和林海交戰的上空。


    諾蘭握著操縱杆,艙中一個綠燈亮起,顯示已經接駁了和林海的通訊,但身為王女,一度領導了鷹國衛國戰爭的這個女孩,突然在這一刻感覺心髒驟停。


    就像是隔著遙遠時空和某人約定會在花樹開滿的季節相遇。當你精心打扮,收拾妥帖,登上客船,曆經數個光年的飛行,通過太空電梯降下大地,然後乘坐輕軌和航車到達某個花開燦爛的約定之所,那個人身影終於出現在視野裏的那一刻。


    隻是這不是和平年代的相遇,他們從硝煙遍地的世界拔離,從死光橫飛的宇宙經過,撞開戰艦焚燒的殘骸,穿越星門的氦雲,然後在這樣的情形中相遇。隻有切身體會,才知道這是何等不可思議,卻又最終實現的征程。


    那個男子在為改變這個災厄降臨的宇宙而戰,而這個女子,也已經成為鷹國美麗,平等,勇氣和堅韌的象征。


    在和平年代,像他們這樣年齡的男女,興許還逗留於學院的象牙塔,或者有一份穩定的工作,有可期的未來。但是在這樣戰爭的年月,年輕的他們卻早早經曆了那些狂風暴雨,硝煙戰火,時光的風霜讓他們的眼瞳變得悠遠深邃。


    看著接駁的通訊,諾蘭一時靜滯,然後她道,“不要放棄,不準放棄……我來了,我帶你迴去!”


    這一次,他們相距著三千六百尺的高空。


    從無數星門劃隔開來的三百六十萬光年到三千六百尺,這個女子日夜兼程,穿破星河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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