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無數璀璨繁星構成的世界中。


    最原始的欲望,仿佛從這裏迸發,暴戾透出。


    重藍色的世界,突然耀眼光芒頻頻乍現,星艦颼颼躍出虛空,構成了一整支白色幽靈艦隊。


    盡管經曆了1984號空間站戰役有些損失,但殲滅了整個潰逃的空間站,又同時沿途趕殺了好幾撥艦隊,其中最出色的逮到了一條航向長劍星道的大魚,巴比倫號巨輪。


    像是殺人蜂般掏空了這條航道的著名巨輪內髒,白色幽靈艦隊將所有物資充作了軍資補給,拋下一個隻在原航道無聲永恆旋轉的空殼。於是整個白色幽靈艦隊都武裝到了牙齒,戰艦的艦艏幾乎都被各種裝置和裝甲覆蓋了,使之在這樣的宇宙中,看上去越加猙獰。


    他們此時根本不擔心潘朵拉星球上有林字營的埋伏,以他們現在實力更強的艦隊,隻要對方敢出現,保管給對方一個盛大的葬禮。


    而甚至他們認為,如果以現在的白色幽靈艦隊,對抗之前的林字營艦隊,那麽林字營根本就不可能逃得了。自信源自於自身的強大,現在的白色幽靈艦隊,從來沒有此刻般感覺到這樣的野心勃勃。


    進一步,鳩占鵲巢,奪取了資源豐富的潘朵拉行星。將這股利益通過他們三合組織輸送到帝國之中,那麽往上,將可以在他們那位尊主的帶領下,進軍帝國更高議會的寶座。


    世界就在這裏,向他們拉開了野望的序幕。


    剛剛經曆了躍遷的艦隊之中,按理說應該會有“穿越病”,這是一種人體對空間穿梭自然的反應,上吐下瀉,頭暈腦漲,體力大幅下降。然而人類的欲望,可怕到膨脹起來的時候,任何的障礙和困難,都可以越過克服。


    此時的幽靈艦隊之中,就是這樣的一幕情形,指揮廳裏,被高速航行的顛簸震倒的人,立刻爬起,繼續手頭的工作。機爐室中的匪徒,人人脫下了外衣,赤著膀大粗圓的手臂和肌肉虯結的身體,在熱氣蒸騰的機爐室中手動冷卻躍遷器。


    旁邊還有人在笑罵,“在巴比倫號上那些娘們兒身上鞭撻的時候可沒見你們這麽軟趴趴過!快幹活!富貴就在前方!寶藏將和那些不久前跪地親吻懇求我們一條生路的女人們一樣,任我們予取予求!”


    “寶藏!寶藏!寶藏就在前方的航道!寶藏就在潘朵拉,寶藏就在這深色宇宙私藏了它的罪人身上!殺掉那些罪人,奪取他們的寶藏!懦弱和卑微,沒有資格擁有他們。寶藏將終在強者手中放出光芒。”


    無數匪徒,光著膀子,喊著號子,在無窮寶藏的誘惑下,擰成一股繩全力運作……目的就是為了抵達,那藏匿在宇宙中巨大的誘惑,美麗而帶著原罪的潘朵拉星球。


    “【注】向前衝!向前衝!天可憐見,悲慘世界!是低頭等死,還是博取榮華?


    向前衝,向前衝!亂世是牢,若得解脫!我必一展宏圖!


    向前衝,向前衝!凜冬將至,生靈將滅!吾將涅磐,隻待明日!


    向前衝,向前衝……我將涅磐,隻待明日!”


    這當真是一群亡命之徒,為了更早一步占據宇宙的寶藏,為了榮華富貴,人爆發出的潛力和殺氣,永遠是無窮無盡的。


    躍遷器就這麽在全部匪徒的共同作用之下,很快冷卻。


    最後一次躍遷,就將開始。


    隻要看這條白色幽靈艦隊行進的軌跡,就看到他們正不停的朝著預定的潘朵拉星球,進行不停的躍遷行進。


    躍遷引擎過熱了,就停下來冷卻,等不到完全冷卻,他們又進入了躍遷!


    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狂熱,欲望,貪婪……


    還有,隱隱對可能到來殺戮的興奮……


    他們是一群鯊魚,一幫徹底的匪徒,隻有殺戮,才能宣泄心中這種比欲望還要強烈的振奮。隻有寶藏,才能讓他們貪婪的心洞填出點火花閃光。


    “向前衝,向前衝!我們就是殺戮,我們就是死神!我們長戟所到之處,萬物皆成囂塵!”


    麵對著未知的世界,這支如星空掃蕩蝗蟲般的艦隊指揮官“狼王”克古莫,聽著部下各艦蜂擁踴躍傳來的迴稟,朝著那片星河,握拳狠命一揮,“這是最後一次躍遷!我們的宏圖霸業,就在前方……所有的兄弟們……準備!”


    他的眼中,是滔天欲望。


    “潘朵拉!”


    “我們來了!”


    躍遷。


    躍遷——!


    ******


    “我不看好他。”


    棋。


    棋盤。


    有花紋的國際棋盤。


    香。


    花香。


    玫瑰紅茶的花香。


    在這間有著綠草和飄香花房一樣的房間裏,兩個女人,正在對弈。


    執黑落子的是一個雍容的婦人。頭發整齊一絲不苟的梳著,麵容有歲月雕刻的痕跡,但眼神,永遠是那樣的沉靜。像是這個永恆深邃的宇宙。


    執白子的是一個優美如繪的女子。身著青緞的長裙,安然在座。她的眼中,仿佛綴滿繁星。


    原本和婦人在棋盤殺得難解難分,名叫諾蘭的女孩,探出去準備落子的手,卻因為剛才婦人突然的話語,而停頓在了半空。心中掀起漣漪,再無之前那般鎮定。


    她當然知道這句“我不看好他”究竟指的是什麽。


    而她也明白,她之前在米蘭星上的個人突發狀況,也沒能逃過麵前婦人的耳目。


    在她麵前,自己不需要偽裝任何的麵具,所以她臉容泛起的紅潮,一直燙到了耳根。


    然後她手探出,落了子,道,“人生總要有那麽一次奮不顧身的決定……我之前的生活,太平靜。”


    她知道麵前這個婦人的分量。


    這個婦人衣冠無論是休閑還是正式,永遠是那樣的沒有一丁點差錯,精確到宇宙規律的可怕。她看上去如此睦然和諧,甚至眉眼間還有讓人親和的氣質,亦或者,讓人臣服的氣度。


    她明明隻是一個女人,但卻是一個隨便動動念頭,星河間就不會太平的人物。


    “是因為內心的不安定下的使然麽?”雍容的婦人點了點頭,“的確,你之前的人生,太平淡了一點。但皇家青年騎士團,會有很多人選……”


    皇家青年騎士團,幾乎囊括了帝國貴族的年青一代未來。帝國中很多人傑,曾經都出自於此。


    婦人的這句話,當然並不是對諾蘭鼓勵暗示些什麽,隻是不理解,為什麽眼前的玫瑰園如此壯美,甚至因為帝國最近風調雨順,還成長得越加豐茂繁盛,這個女孩卻對眼前的這一切鮮豔視而不見,反倒是選中了隔更遠一處荒蕪草坪上的一根野草。


    女孩沒有迴答,眸子裏隻是深黑一片。似乎這個問題,本來就不會有答案。


    “那麽,說說他都有什麽優點?”


    婦人似乎像拉家常般微笑。


    叫諾蘭的女孩看著婦人,眼神裏有尷尬和羞澀,這種情緒,是不可能在他人麵前表露的。隻是眼前這位,是她的長輩,曾經逗弄著她,看著她成長,兩個人之間有很溫暖情感流淌的長者。


    所以她紅著臉,咬著嘴唇,片刻後,用小時候在她麵前很多次撒嬌的語氣,昂揚起腦袋,眼眸微亮,恬笑道,“我喜歡他微笑的嘴角像鳥兒飛起於清晨的樹梢,我喜歡他開朗如天際初降和煦的暮光,我喜歡他溫和像是千帆漁燈的海灣,我喜歡他內心有若霞照澄塘的坦蕩……”


    女孩音清而媚。


    婦人怔住了,片刻後,笑了起來,有些責怪又有些愛憐道,“……引用《十四行暮句》的詩歌,隻是取巧。”


    這是個聰明的女孩,很懂得避重就輕。


    女子臉紅得發燙,似乎雖然隻是引用的詩句,但用這樣****的詩歌去表揚一個男人,似乎也是讓她從來沒有做過,而且平時隻是沾點想法這個念頭都會如檣櫓瞬間飛灰煙滅的事情。


    但是因為某些原因,她就這麽說了出來。直到說出來後,一直慶幸幸好沒第三個人聽到。


    然後她吐吐舌頭,“其實,沒有什麽特別的道理,隻是看著他笑起來,我心情也會突然很好。”


    這就是個這樣的女子。也許堅如冰核的她突然有一天會對一個人產生好感,僅僅隻是他笑起來的樣子令她心髒跟著牽動了而已。


    婦人看了她一眼,覺得這就是自己擔心的原因之所在。


    “這麽看來,這是個不錯的男子。”


    婦人微笑,但旋即,她又開口,“但你應該知道,我們從來就不可能按照自己的意願,去選擇未來永遠陪伴在身邊的另一半?”


    女孩眼眸輕輕顫了一下。


    那裏的波紋很快就消散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她微微默然,然後是一抹淡薄的笑容,“我知道。”


    婦人鬆了一口氣,她之前還擔心她陷入她曾經的魔怔。歲月和時光是最殺人的東西,這種東西曾經創造了和風化了無數文明和曆史,讓無數人成長老去逝去周而複始,而也同時,讓當初那個年輕的女王,經曆了一係列艱難的打磨和無法想象的困難,行走到了今日的這一步。所以她覺得自己看得到那些年輕人看不到的東西,那是生命的界限之所在,無論你是什麽人,你是國王,貴族,官僚,還是庶民。每個人從來就不可能獲得絕對的自由和絕對的無所畏懼。總有些界限和樊籠,就這樣橫亙在你的生命麵前,無論你多麽不舍多麽對某件事物某段情感某個人刻骨銘心,但若強行去衝破那個界限,最終都隻可能頭破血流。


    無論你是庶民,還是國王。


    “聖橡樹延續下來的規則持續了千年萬年……雖然到了如今有所鬆動,允許聖橡榜前十的作為備選……但我不認為,那些自古以來就有積累的各大家族,會停步不前,等待那個根本不起眼的小子衝刺而上。”


    這番話說得委婉而平靜,但背後的某種橫亙千年波瀾壯闊的鐵律不可打破不可褻瀆的氣息,還是就這樣穿破這樣溫和的語氣透了出來。


    像是無可抗拒的命運龐然巨手,攫住心髒。


    但片刻,叫諾蘭的女孩仰起頭來,道,“我知道。”


    這是她第二次說“我知道”了,所以婦人嗅到了一絲不尋常。


    女孩的眼瞳,有一種異樣的明亮,猶如這片星河,某處不起眼,但異常美麗的閃光。


    然後她的聲音,有些類似於穿破黑暗黎明的聲音,響起,“也許……他會不一樣。”


    婦人愣住,而後明白了,女孩眼瞳裏的明芒是什麽。那是卑微的,微末的,渺小的,隨時可以一摧即折的希望。


    她神色微微恚冷,覺得自己的規勸終於還是失敗了麽……終究還是失了算,太過逼之過急,引起了這個女孩從小高傲的逆反心理。所以她說不定就要重走自己的老路,然後讓真實的重壓在她那雙纖瘦的肩膀產生出可怕的壓迫力量,逼得她身心疲憊倒最終屈服於世間不可抗拒的命運和界限規則,她遍體鱗傷頭破血流才會心灰意冷麽?我們,都一定是這樣……悲哀的女人麽?


    所以,她不會讓她走這樣一條路。


    可惜,那隻是一個伯爵私生子,正是因為知道林海這樣的位置,婦人才會絲毫不看好這個雖然曾經出現在她案牘上的青年。曾經進入她視野的有很多人,有些人甚至隻是過目之後,就忘卻了,這之後事實也會證明,這樣的人也會淹沒在浩淼的星辰之中,再無任何驚鴻一瞥的可能。


    所幸的是,自己眼前的女孩,這個她一定要保護的女孩,似乎還沒有和那個青年到某種難舍難分的程度……僅僅是流於表麵的,異性吸引和喜歡而已……


    僅僅是這樣的程度,她似乎可以用再尋常不過的辦法,來結束這段孽緣。


    很簡單,未來的時間裏,讓麵前女孩保持在一個高密度的學習和處理各種事務的環境中,她將在各大星區四處走訪,見識更大更廣闊的世界,讓她見證這片星河的璀璨……讓她保持在一個非常高的高度。


    在這樣的高度上,類似那個叫林海的普通少年,是根本無法接觸到這個女孩的。


    時空和距離無法逾越的強大力量,終究會讓這份情感斷裂湮沒在時光和風中。


    隻是在某一天,成為兩個地位懸殊的人,偶爾牽連起來的,微澀的迴憶。


    就像是身為女王的她和當初的那個男人一樣吧。


    這就是所謂的距離,這就是所謂的界限。


    正如一個貧民窟走出的伯爵私生子,永遠不可能正麵出現在她的視野麵前一樣。


    這個寬廣的星河裏,到處都是這樣壁壘,到處都是這樣的囚籠。


    然而就在女王如此認定認為,那個女孩正在向這位婦人亮出終將被摧滅清澈勇氣單純希望的時候,她們所在的這艘伊麗莎白號航空母艦,隱隱傳來艦艙內遭遇突發事件的聲響。


    外部有光亮起於宇宙。


    “向前衝!向前衝——!”


    伴隨著匪幫這樣的喊號子激昂雄壯的歌聲。


    就在那個婦人認定為永遠不可能打破界限壁壘,出現在她視野的那個青年,竟然就以一種匪夷所思光怪陸離的方式,將一堆不知從哪裏來的猙獰戰艦,推到了正在這片伽利略皇家秘密星道走廊中,那個此時航行著的,龐大的母艦艦群麵前。


    在這片星空之上,青年的身影,就將以這樣的方式,正式擊破天頂上的穹廬,登上幕台。


    劃作一道。驚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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