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ript>第96章


    門還開著,微涼的夜風潛進屋,燭火顫了顫,在青年臉上投下跳躍不停的陰影。他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靜默了片刻才道:“楚巽已經死了,可這個名字代表的東西都還在。”


    護國戰神的榮耀,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尊貴地位以及……足以撼動大周根基的兵馬之權。


    這些他親近之人用性命換來的東西,都還在。


    因無法替他們報仇,他一直覺得心中愧悔,無法麵對,不願再提起半分,可經曆了今晚這一連串的事情之後,他忽然就明白了有些東西是命中注定,逃是逃不開的。


    阮庭舟靜靜地看著他沒有說話,眼神幽深,似在沉思。


    淩珣也不以為意,隻看著窗外漆黑寂靜的夜,聲音清冷而凝重:“我給葉老爺子寫完信之後順路去檢查了一下那幾個黑衣人的屍體……嶽父,他們是死士。”


    阮庭舟一愣:“什麽是死士?”


    “嶽父可知道什麽是暗衛?”


    “知。”大周的王孫貴族們自來有培養暗衛的傳統,誰家都會養上幾個,多用於打探情報或是暗中處理機密之事,這是大家都知道的。


    “死士與暗衛差不多,但他們有一點與普通暗衛不同,那便是他們都是從出生開始就被選做死士培養的。他們的主人會以一種神秘藥物將他們喂養長大。那藥能控製他們的心神,使他們對主人絕對服從,不生半點反叛之心,且還會讓他們的身體發生某些奇異的變化,如目更名,耳更聰,身手更好,力氣更大等。”淩珣說著頓了一下,半晌才眸子冷然道,“而那種藥物,隻存在於皇室。”


    阮庭舟驚得一下抬起了頭,他皺眉,額角緊緊繃了起來:“你的意思是害死晴兒的兇手是皇室中人?!”


    “有可能。”淩珣的臉在跳躍的燭光下忽明忽暗,看不清神色,“阿紹曾因為好奇暗中研究過幾具死士的屍體,他發現但凡是吃那藥物長大的死士,死後心頭血都會變成綠色,我方才驗過了,那幾人確實是皇家死士無疑。”


    阮庭舟的心一下子亂得厲害,他忍不住握緊雙手,穩了穩心神,這才道:“皇家宗室那麽多人,他們都能獲得這種秘藥?”


    淩珣搖頭:“隻有繼任的帝王手中才會有。”


    阮庭舟眉頭打成了死結:“可當今皇上十年前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先帝……也不可能,那會兒他已經龍體染病,並未出過宮……”


    “是,所以那秘藥外泄了。但能得知這皇室秘聞偷得這皇室秘藥,兇手定與皇室關係密切,非等閑之人。”


    這是一條非常重要的線索,阮庭舟心中複雜,半晌才抬頭朝淩珣看去:“若那秘藥當真有你說的那麽厲害,此人所謀必定不小……”皇帝才能掌握的秘藥卻叫那人暗中偷了去,要說沒什麽別的大誌向,誰信呢?


    阮庭舟頓了一下,繼續道,“一旦選擇迴京,你想要的屬於淩珣的平凡生活都將化為泡影,將來也或許再不會有這樣的退路了。”


    “成親之前我便說過,若得阿茶為妻,必以性命相護。”淩珣微微垂眸,昏黃的光暈落在他長而濃密的睫毛上,軟化了他眉宇之間的些許冷意,“若是成為淩珣的代價是失去她,那我寧願再做一次楚巽。”


    一個男人若是連自己的妻子都護不住,活著與死了又有什麽差別?


    阮庭舟眉眼微動,麵上卻沒什麽波動:“如今情愛正濃,你自是願意為她犧牲一切,可往後……”


    淩珣不等他說完便淡淡道:“哪怕如今走向了陌路,我也從未後悔過當年扶他上位。埋怨是弱者才有的行徑,我從不質疑任何時候的自己,即便某些過程中真的走錯了路,我所做的,也隻會是糾正,而非悔恨。況……”


    “我選擇迴京不單隻是為了阿茶,阿紹命在旦夕,他爺爺年歲又已高,身子骨不比從前健朗。賀州離京城千裏之遠,這一路舟車勞頓,老頭兒不一定能受得住。他如今是阿紹醒來的唯一希望,我不能冒險,所以,帶阿紹迴京診治才是穩妥的辦法。”他頓了一下,又道,“我曾眼睜睜看著很多兄弟死在我麵前,如今絕不能再讓他也不明不白地離開。”


    阮庭舟沉默許久,看向窗外越發寂靜的夜:“那就進京吧,帶上阿茶和娘一起。”


    如今晴兒之死延及阿茶,將她也帶入了未知的險境,就是淩珣不提,他也不放心再將她和崔氏留在三陽縣了。


    “隻是……”


    淩珣抬眼:“嗯?”


    “阿茶如今是做不了驍王妃的。”


    淩珣頓時眉眼一跳,深怕這狠心的嶽父大人要秋後算賬,說出什麽叫他繼續做和尚的話來,忙道:“我會叫小九幫我找個嬤嬤來教阿茶一些簡單的皇室禮儀,其餘的……王妃是我的,我喜歡,旁人哪裏有置喙的餘地?”


    看出了狼崽子想法的縣令大人有片刻無語,又見這倒黴女婿看著自己的眼睛裏滿是警惕,頓時忍不住抽了一下額角。


    罷了,看在他對女兒一片真心的份上。


    阮庭舟擺擺手:“去睡吧,既然決定了要走,明日就得開始收拾東西了。”


    “是,嶽父大人也早些休息。”淩珣這才眉眼微鬆,拱拱手走了。


    ***


    這一晚阿茶陪著月牙說了一宿的話。許是因為發生了太多事,兩人都沒有什麽睡意,哪怕身體疲憊,精神卻一直處在無法安歇的狀態。一直到天快亮的時候,阿茶才累極靠在小榻上睡了過去。


    月牙也困得厲害,可看著床上的葉紹,她卻始終不敢閉上眼,仿佛自己一睡著,眼前這個人就會消失不見了似的。


    兩個白交替守夜,這會兒醒著的是白蘭。見少女兩眼發青,麵色蒼白,她忍不住勸道:“月牙小姐,您都熬了一晚上了,還是稍稍休息一會兒吧,姑爺說葉公子情況暫時穩定,不會有事的。”


    “我睡不著。”月牙轉頭對她笑了一下,聲音啞得厲害,半點聽不出原來的清脆靈動,“放心吧,我不會天天光守著他不睡覺的。就這一晚,我想在這裏陪他。”


    哪怕後來又發生了很多事,可他抱著她從失控的馬車裏飛躍而出,又將她緊緊圈在懷裏,護著她滾下山坡的場景,一直都在她腦海中盤旋,片刻未曾散去。


    他骨頭磕碰到石頭的聲音,咬著牙忍著痛楚的悶哼聲,全部都清晰地落入了她的耳朵,至今仍在嗡嗡作響。


    她想至少要等它們全都消失,她才能睡得著。


    見勸不動她,白蘭也不再勸,隻道:“那奴婢去廚房泡點熱茶來,您喝點,精神也能好些。”


    這迴月牙沒有拒絕,輕輕點了頭:“也好,有勞白蘭姐姐。”


    白蘭福福身出了門。


    這時天邊已泛起魚肚白,白蘭剛出去沒多久,淩珣便來了。


    青年進屋的時候,月牙正一邊使勁掐自己的大腿,一邊齜牙咧嘴地對床上的葉紹說話:“我這腿上的淤青可都是為你而留的,你的負責知道不?男子漢大丈夫,可不能這麽沒擔當……”


    還沒說完,便聽見動靜轉過了頭,見到淩珣,少女愣了一下,“嗯?妹夫,這麽早?”


    淩珣點頭,目光掃過她疲憊不堪的臉,微微頓了一下。


    “再過幾日,我會帶阿紹迴京。”


    “什,什麽?迴京?!”月牙一下子就懵了,“不是請了他爺爺來……”


    “老爺子年歲大了,身子骨不比從前健朗,京城離賀州距離太遠,我恐他受不住。先前一時情急沒有想到這些,如今……這天下能救阿紹的唯有老爺子一人,我不能冒這個險。”


    “那是該迴京,該迴京!”月牙頓時心下一緊,顧不上多思便連連點頭。隻是等半晌反應過來,又忍不住皺了眉,“可你去京城了阿茶怎麽辦?她現在還危險著呢。”


    沒想到這樣的時候她心中還惦記著阿茶,淩珣眉目稍軟,淡聲道:“嶽父過些天就要進京上任,阿茶和姥姥也會隨我們一同進京。”


    “那,那我也去!”月牙一下子站了起來,可下一刻就因坐久了有些暈眩,又重新狼狽地栽倒在床上。她手忙腳亂地爬起來,有些尷尬地摸了一下鼻子,這才小聲道,“我一會兒就去求阮叔……”


    雖然賴在人家家裏長住很不好,可為了葉紹她也管不了那麽多了。


    淩珣並不意外,隻道:“阿紹出身永安侯府,在家中行三,乃是二房嫡長子,你真的想好了要與他在一起?”


    月牙一愣,而後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想了想,笑了一下:“兩情相悅,不就該在一起麽?其他的……隻要他不嫌棄我,旁人怎麽說又有什麽要緊呢?”


    淩珣看了她一眼,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麽,隻彎身抱起一旁小榻上的媳婦兒大步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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