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散去,遠處那群舞蹈生的嬉笑打鬧聲越來越遠,陸星怔然地望向電梯裏。


    世界突然安靜。


    從前陸星在習題冊下麵印著的雞湯名句上,看到過一句話。


    它說,離別是為了更好的再見。


    陸星的腦海裏突然閃過這句話,他幾乎下意識的想笑。


    誰在管這叫更好的再見?


    在寬敞幹淨的學校電梯裏,明明應該盛滿像剛才那些青春活力的女大學生。


    而現在,它的角落靜靜靠著一台輪椅。


    輪椅旁站著一個穿著黑西裝的女人,雙手相握,微微彎腰,時刻做好聽候指令的準備。


    而在那台輪椅上,坐著在無數個日夜裏,反複困擾著陸星的罪魁禍首。


    陸星站在電梯門外,腳底像生根了似的。


    在那些前客戶裏麵,如果要說最可能接近彭明溪的人,他理所當然的認為會是宋君竹。


    宋君竹的傲慢瘋戾,跟彭明溪如出一轍。


    可從去年六月開始,直到今年九月,將近十五個月,一年多的時間,幾百個日日夜夜。


    在這段時間裏,他見遍了所有的前客戶。


    所有的前客戶都緊追不舍,千方百計的重新出現在他的麵前。


    除了宋君竹。


    宋君竹好似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


    從那之後,他聽到的任何關於宋君竹的消息,都來源於別人口中。


    最開始自由的時候,陸星常常會做噩夢。


    他會夢到自己一睜眼,就呆在了昏暗封閉的小黑屋裏。


    手腳都被牢牢的鎖住,宋君竹站在門口冷笑著看他。


    可從過年那天之後,他不再做這種夢。


    因為過年那天連從來最克製的溫靈秀和魏青魚都千裏迢迢的趕來了,可宋君竹沒來。


    他避而不談宋君竹。


    於是那天溫靈秀站在落滿雪的院子裏說,陸星,你問心有愧。


    問心有愧嗎?


    今天離開寢室之前他才洗過澡,可他現在卻突然從身體到大腦都無比沉重。


    陸星怔然地看向宋君竹。


    光陰輪轉,歲月變換,樓外到處是青春的喧嘩聲,宋君竹卻好似從來沒有變過。


    冷豔幽深,卷發如瀑。


    黑色襯衫微微敞開一顆扣子,露出一小片白皙瘦削的鎖骨。


    襯衫胸口,扣著一枚精致的墨竹胸針。


    她就那樣靜靜地坐在那裏,表情平淡,像在黑暗中幽幽燃燒的藍色火焰,冷豔絢爛。


    陸星看了很多東西。


    他看宋君竹的頭發,看宋君竹的胸針,看擱在宋君竹腿上的那本書。


    他唯一不去看的,是宋君竹的眼睛。


    陸星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個很有良心的人,太有良心的人幹不了這一行。


    可他又不是很壞,所以他總是感到澀然。


    宋君竹穿的衣服麵料很好,頭發也一點都不毛躁,她的身邊有人時刻守著,輪椅看起來也造價高昂,使用便利。


    她並不落魄。


    陸星站在電梯門口,幾乎下意識的想要露出笑容來緩解心頭湧起的情緒。


    他終於嚐到了自欺欺人的感覺。


    對於一個已經得了絕症的病人,你跟病人說,這醫院的床很好啊,你吃的藥很貴啊,醫生護士都很喜歡你啊。


    有什麽用?


    陸星緊緊抿著唇,有些略長的袖口,遮住了此刻已經攥到發白的雙拳。


    這種自欺欺人有什麽用?


    他曾經對自己說,客戶怎麽樣是她們的事情,他隻要盡職盡責就行,上岸不提船上事。


    怎麽可能呢?


    陸星咬緊牙關,麵無表情的抬頭,終於敢去直視宋君竹的眼神。


    就一眼,他卻好像突然被人攥住心口。


    宋君竹依舊戴著一副輕巧的無框眼鏡,她的眼眸平靜,靜水深潭。


    她也在看陸星,可卻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從前宋君竹眼神裏的意氣風發,高傲張揚,居高臨下全部消失。


    隻剩下一潭死水,再也不起波瀾。


    陸星沉默地站在原地,腳步像灌了鉛似的,怎麽都挪不動一步。


    匆匆一瞥,幾百個日夜就如水般流過。


    陸星忽然覺得喉嚨發癢,就像吞了一把圖釘,忍不住的想咳嗽。


    而這時,一直保持著一個坐姿的宋君竹突然動了,陸星眼皮猛然一跳。


    宋君竹疲倦的摘下眼鏡,撐著額頭擺手。


    身旁的助理接到信息,往前走了兩步,按下了電梯關閉鍵。


    電梯門重重合上。


    陸星站在門口,默默地盯著紅色樓層數字從一層跳轉到負二層。


    負二層有停車場,離開比較方便。


    什麽都沒有發生,甚至連一句對話都沒有,陸星鬆開了雙拳,看著被掐出痕跡的掌心。


    這算工傷嗎?


    最像彭明溪的,最有攻擊性的前客戶放棄了對他的糾纏,他應該鬆一口氣的。


    可是宋君竹真的放棄了嗎?


    原本因為突然見到宋君竹而受到衝擊的大腦,又重新恢複了運轉。


    陸星抿起唇,按了上升的電梯鍵。


    按道理來說,宋君竹明明應該在帝都的,或者在海城,這是她最常待著的地方。


    她是什麽時候來江城的?


    這次的見麵是故意,還是偶然?


    宋君竹是真的放棄了他,還是故意想要用這種方式讓他愧疚?


    電梯已經從負二層往一樓升來。


    無數個問號縈繞在心頭,陸星盯著紅色的數字,有些悲哀地想。


    他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畸形的職業,畸形的關係,畸形的自我安慰,畸形的自欺欺人,一起塑造了現在的敏感多疑的他。


    叮——


    電梯重新迴到一層。


    電梯門敞開迎接乘客,陸星抬眼望過去,裏麵空無一人,角落也幹幹淨淨。


    剛才的匆匆一麵,好似是他的獨自的幻覺一樣。


    真的是幻覺嗎?


    還會再見麵嗎?


    陸星走進了電梯,按下琴房的樓層。


    他靠在剛才宋君竹待過的角落裏,低著頭想,他必須要去看看醫生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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