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來看爺爺本來也是應當的,隻因從前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們來爺爺,或者他們來的時候從來就沒有碰到過,所以有些意外。


    但從他們的表情看來,我的存在並不令他們意外。


    我讓開門,他們提著禮品走了進來。


    薛伯榮走向爺爺,喊了聲“爸”。


    原本還在開心說笑的爺爺這會兒笑容消失,隻是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


    溫碧如最終也沒有跟爺爺打招唿,應該心中也十分明白她在爺爺這裏不討喜,正如我十分明白他們很不待見我一樣。


    他們飯點兒過了才來,應該是沒打算在這裏吃飯的。


    爺爺讓大家都上二樓坐客廳裏,氣氛似是一下子變得凝重起來。


    “如果我不打電話讓你來,你是不是一輩子都不打算來見我這個老頭子了?”爺爺開門見山,直指薛伯榮。


    薛伯榮沒說話,平時再高傲,在自己父親麵前好歹還是收斂了幾分。


    我們都坐在沙發上,爺爺一個人坐在正對沙發的一把藤椅上。


    “我很欣慰,我的孫子,外孫,孫媳婦如今都很能幹,給我長臉了,我這輩子也算是活得臉上有光了。我一把老骨頭,早晚都要埋進土裏的人,有的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趁你們都在,我也提前做個交代。”


    我大概明白爺爺的意思了,他今天把大家都叫到一塊兒來,就是想把當著我們所有後輩的麵把身後事交代清楚,或許是怕以後沒有了可以交代的機會,也怕在他過世以後,我們因為各種問題起爭執。


    我聽得心裏很不是滋味兒。


    “爺爺,您說這些太早了,您會長命百歲的。”


    聽我這麽說,爺爺衝我笑。


    “沈瑜,你就會逗我開心,哪兒有長命百歲的人啊,那不成妖怪了?”


    爺爺是開玩笑的語氣,可我怎麽也笑不出來,除了爺爺以外,我們所有人都是一臉的凝重。


    “什麽遺產我想你們都沒人會在乎,所以我準備把我的財產全都捐給貧困山區,給更加需要的人。”


    爺爺說了這麽幾段話,似是累了,歇了好一會兒,安靜的客廳裏,爺爺的每一聲唿吸都帶著痰鳴,像是拉風箱一般。


    我真正意識到,爺爺的身體比我從前差遠了。


    當初薛度雲讓我嫁給他那會兒,說爺爺頂多還有兩年的壽命,如今離那時剛好兩年了。想到此覺得有些害怕。


    老天爺真是殘忍,爺爺這麽好,這麽善良的人,為什麽要這麽對他?


    念音在我的懷裏扭來扭去,有要哭的意思了,果然,沒一會兒,她就哭了起來。


    念音一哭,念風也跟著哭了起來,這兩小家夥基本都是同步的。


    爺爺看著他們,露出慈愛的笑容來。


    “我的兩個小曾孫有意見了,哈哈哈,要不,我給兩個小家夥一人存一份成長基金,也給亞非將來的孩子存一份。剩下的就捐出去。”


    對我和薛度雲現在來說,撫養兩個孩子當然不是問題,我本想說不用,薛度雲就直接迴答了。


    “謝謝爺爺。”


    許亞非也說,“謝謝爺爺。”


    我明白了他們的意思,對爺爺來說,這是他的心意,我們開心接受,他或許才會開心。


    說起遺產,爺爺沒提到薛伯榮,更沒提到薛離,溫碧如似是有些不爽,但是她隻能隱忍不發。


    當天,薛伯榮和溫碧如沒吃晚飯就離開了,我們住了一晚上,第二天才走。


    我提議把爺爺接到南城去,跟我們住在一起,他畢竟身體已經不好了,再一個人我不太放心。


    可是爺爺堅持不去,說他還是喜歡一個人,自在。


    後來在迴去的路上,薛度雲跟我說,其實他早就提過讓爺爺跟他住在一起,爺爺拒絕了,他喜歡過田園寧靜的生活。


    他說,爺爺日子已經不長了,就隨他吧,隻要他開心就好。


    送我們離開的時候,爺爺從車窗外伸手進來,摸了摸孩子的臉,雖然在笑,可我就是覺得很傷感,鼻子一直酸酸的。


    車子啟動,我從車窗望出去。


    爺爺穿著一件老式的白襯衣,雖然年老,但身形並不佝僂,瞧著還算硬朗。


    就是這樣一個一動不動目送的影子,讓我的眼淚一下子滾落了出來。


    在我的記憶裏,我所得到過的親情很有限,爺爺是我成年以後,唯一讓我感受過長輩慈愛的人。莊夫人也對我很好,但那種愛又是不同的,她更多的是引領我成長。


    在那一刻,我隻有一個願望,希望我們還可以陪爺爺過中秋,過春節,來年的端午節,還能陪著爺爺一起過,那時,兩個孩子都已經滿地跑了呢,孩子們圍著爺爺跑著笑著,爺爺就那麽慈愛地望著他們,叮囑他們慢點兒,那畫麵想想都覺得好溫馨。


    幾天後,於倩到辦公室來找我。


    不似往日穿著工作裝的嚴謹,她今天穿著一條米黃色的裙子,披散著微卷的頭發,露著一雙非常修長白淨的退。


    這是自那天晚上被她撞見許亞非酒後失控後,我第一次見她。


    之後她開著車,我們去了海邊。


    在沙灘上漫步,海風輕拂,帶著潮濕的,鹹鹹的味道。吹著我們的頭發,裙擺。


    “聽亞非說端午節你出差去了?”


    我找著話題,來打破這份略微尷尬的沉默。


    “是啊,去了一趟北京。”她含笑說。


    我們沿著海邊走了一會兒,在沙灘上坐了下來。


    我想想,還是應該向她解釋一下,畢竟他們都快結婚了,我不希望她的心裏有什麽疙瘩。


    “於倩,我知道那天晚上你肯定很生氣,但是我和許亞非……”


    “你不用解釋的,我知道。”


    於倩把手指插進頭發裏,將頭發順到腦後。


    她望著海麵,淡淡地說,“沈瑜,誠實地講,其實我曾經真的有在心裏小小地討厭過你,甚至在你突然離開之後,我有種慶幸的感覺,總覺得他會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地淡忘你。”


    “其實我從前是一個挺傲氣的人,從不肯放低自己,可在亞非的麵前,我已經做了我從前不會做,不可能做的一切。可他就像是一塊頑石一樣。我累了,我真的累了!沈瑜,我真的用盡了全力,可我打動不了他,所以我準備放棄了。”


    聽見她聲音微微有些異樣,我看過去,才發現眼淚已從她的眼眶裏無聲地滑落了出來,她胡亂抹掉,可眼淚來得洶湧,像是壓抑了許久的委屈突然間都爆發了出來。


    從她的語氣,我聽到了深深的絕望。


    “可再過幾天,你們就要結婚了。”


    於倩搖頭,“雖然我很想跟他在一起,但是這樣的婚姻不是我想要的,我不想勉強他,更不想勉強我自己。我已經買好了明天飛往洛杉磯的機票。”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這個婚結不結,以後幸福不幸福,誰也不知道,我沒辦法勸她堅持或者放棄。


    “亞非知道嗎?”我問。


    於倩點頭,“我已經跟他談過了,他當然尊重我的選擇,這就是他的人格,也是我欣賞他的地方。”


    “那你走了,於老師怎麽辦?他隻有你了。”我說。


    於倩抹掉淚水,望著無盡的海麵笑了。


    “我爸他不是一個人,他還有一群孩子。他拒絕了很多次升遷的機會,半年前主動調去柏水山區支教。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我相信他這麽做一定有他的理由,隻要他開心就好。我這樣一走,確實對不起我爸,這麽多年來,辜負了他的養育和栽培,沒有盡到一點兒孝心,不過,也不用說得這麽悲觀,我又不是不迴來了,或許有一天,我釋懷了,見到他的時候再也不痛,又或許我找到了真正屬於我的那份真愛,就迴來了。”


    也許於倩的選擇是對的吧,畢竟,嫁給一個不愛自己的人,走進一段看不到未來的婚姻,這對她來說不公平。


    我理解地點頭,“於倩,無論怎樣,我都祝福你,希望你能找到屬於你的快樂和幸福。”


    於倩側過頭來看我,海風吹亂了她的頭發。


    淚痕未幹,可她笑得很真實。


    “也許會吧,我才不信老天爺每次都對我那麽差。”


    於倩把於老師現在的地址告訴了我,希望我有時間可以去看看他。


    第二天,我去機場送她,許亞非也去了。


    於倩穿著一身波西米亞的長裙,戴著遮陽帽。看起來一點也不悲傷,反而笑得很燦爛,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去度假。


    褪下了職場中的那份幹練,豔麗的鵝黃色長裙讓她看起來多了幾分女性的俏皮和柔美。


    她與我們擁抱後,快速走向登機口,笑著揮手向我們告別。


    她的笑容寫在臉上,但我想她的難過和淚水一定流在心裏。


    我不會忘記她昨天哭得有多麽傷心,在這之前我見她哭過兩次,每次都是在喝醉酒的以後。她似乎大多時候都表現得勇敢大方,昨天是我見她第一次在清醒的狀態下哭得那麽傷心。


    我大抵了解她今天為何用笑容掩飾悲傷,既然是和平分手又何必用淚水徒增傷感,既然是告別,她一定是想留給他一個美麗而陽光的形象。


    當然,最根本的原因可能是她也不希望他因為她的絕望離開而心中有愧吧。


    我相信,她的細膩與溫柔,終有一天會有人懂。


    幾天後,也就是原訂的許亞非和於倩的婚期,這一天也恰好是薑麗的生日。她特意邀請我們去碧海藍天,參加她的生日派對。


    下班時間,薛度雲打電話給我說楊偉請喝酒,我想大概我們要參加的是一個局。可他說他還有一點兒事情沒有處理完,所以下班後我就和那冬先過去了。


    走進碧海藍天,薑麗跟楊偉一起過來跟我們打招唿的。


    領我們去到卡座,我才發現,許亞非早已經坐在那裏了。


    他看到我們笑著說,“看來我是最積極的一個。”


    若是他的婚禮沒有發現變故的話,今天晚上是他的主場才對。


    我們坐下後,沒一會兒,薑麗的幾個朋友也陸續來了,薛度雲最後一個來。


    大家到齊後,壽星薑麗突然站了起來,清了清嗓子,嬌羞地看了楊偉一眼。


    “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的男朋友,楊大偉,呃,挺土的一個名字。”


    聽到這個名字,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薛度雲和許亞非也似是忍著笑。


    楊偉尷尬得很,趕緊拿起酒瓶子來給大家倒酒。


    倒到許亞非那裏,他說他不喝,楊偉就不樂意了。


    “亞非,連女人都喝酒,你怎麽不喝酒啊?來來來,兄弟給你倒上。”


    許亞非將酒杯倒扣在桌上,淡淡地說,“我不太舒服,不想喝酒,好兄弟饒了我。”


    楊偉雖然對他的這個解釋不滿,倒也沒有強迫。


    “不舒服,不想喝酒?要是今天你的婚禮照常舉行,我看你喝不喝,你是主角,怎麽逃也逃不掉。”


    他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說完之後現場一片安靜,楊偉大概意識到自己說錯了,尷尬地笑笑。


    “不喝就不喝吧,想喝什麽就喝什麽,自己隨意,最重要的是玩得開心。”


    中途,我去上洗手間,那冬跟我一起。


    “楓哥,來嘛,再接著喝!”


    我聞聲扭頭,一眼看到江楓坐在不遠處的一張卡座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二婚之癢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水煙蘿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水煙蘿並收藏二婚之癢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