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琦迴南京去組織生絲的貨源,龐尚鵬因公務繁忙返迴了福州,朱輝仍在南少林看守著劉謙,宋河赴月港衛所履任,婉兮陪同而去,剛剛辭去衛所總旗官的張彪,雖已落發做了月空長老的弟子,但想在正式出家修行前,把家中的事情安頓好,得到長老的許可之後迴家去了。


    如今的“沈府”顯得空空蕩蕩,劉謙的家眷被悄悄的送迴南京之後,府中僅僅留了一些丫鬟,龐尚鵬從福建帶來的心腹龐福充當臨時管家,其他的護院家丁全都被趕了出去。


    月空長老住進了府中,這幾天每日都給馬誌善和李成懷講解佛法,教他們如何修行;玄德真人沒事的時候,便到鬧市區擺個掛攤,順便打聽弟子淨明的消息。


    林風在呂宋島和西班牙人作戰中,形勢堪憂,暗中已經派了好幾撥使者前來尋求援助,馬誌善、李成懷雖有心跟從月空長老靜修,但家中之事實在放心不下,深感人之善惡,都在一念之差!


    馬誌善年事已高,李成懷已落下殘疾,二人好不容易算是落葉歸根,迴到了家鄉,本不願再多管閑事,就是因為擔心身邊的那些老屬下因前途未卜,再做錯事,這才有了馬誌善勾結張彪,其出發點還是為幫屬下的這些人謀一條生路。


    雖然這場風波已經過去,馬誌善和李成懷做了月空長老的弟子,答應將來帶著屬下跟從月空長老出海遠洋,到新大陸開創一片新的天地,但玉枕洲上的那些人到底是否出於真心,就很難說了,如果有人經不住林風的誘惑,再次冒險做了海盜也不奇怪。


    因放心不下玉枕洲上的眾兄弟,馬誌善和李成懷都想迴去看一看,別趁著他們兩個不在家的時候,有人跟著林風的使者跑了。


    長老得知二人想迴家看看,覺得也是人之常情,同時,也自己想到玉枕洲上去看一看,和這些即將陪同自己遠洋海外的人先認識一下,便決定和他們二人同去。


    次日清早,管家龐福得知月空長老將要前往玉枕洲,因受了龐尚鵬的囑托,需要準備一些禮物,讓長老帶到玉枕洲上給大家當做見麵禮,這些天來,龐福實在是忙,禮物還沒備好,便讓他們等一等,自己帶著仆人到街上買東西去了。


    雖然馬誌善和李成懷歸心似箭,但龐福也不是虛心假意,覺得帶些禮物也好,畢竟那些人有奶便是娘已經習慣了。


    一直等到了午時,龐福還沒有迴來,馬誌善和李成懷便請月空長老在府中用齋,他們二人到府門前徘徊了起來。


    這時,婉兮陪著郭奕、馬五和林邵琦等人來到了沈府,正在府門外等候龐福的馬誌善和李成懷,突然看見了郭奕,恍如做夢一般,再看郭奕的身邊還有婉兮,知道這不是在做夢,二人同時驚叫了一聲“菩薩”,立刻跪在了郭奕的麵前。


    郭奕也吃了一驚,仔細一看這二位“和尚”卻是馬誌善和李成懷,想起了昨晚翟寅講的那段公案,便明白了怎麽迴事,急忙將他們攙扶了起來。


    就在他們彼此問候的時候,買了一大馬車禮物的龐福,帶著兩名仆人也迴來了。


    就在前幾個月,龐福曾在福州龐尚鵬的府邸中接待過郭奕和許靈兒,到了近前,一眼便認出了郭奕,急忙讓仆人把禮物送進府中,過來給郭奕施禮。


    “郭將軍別來無恙!久違了,不知郭將軍何時到了漳州,小的龐福給郭將軍見禮!”龐福躬身問候道。


    雖聽著他的口中自稱龐福,郭奕還是打量了半天,才認出了他是龐尚鵬府中的管家之一,覺得有些奇怪,心中暗想,難道龐尚鵬還沒走嗎?趕忙還禮答道:“原來是巡撫大人府中的管家在此,幸會、幸會!”


    到目前為止,還沒人給郭奕說過,這座宅子曾是當年興記錢莊的賬房先生劉謙的府邸,郭奕還以為這兒本來就是沈琦的家呢。


    瞧這高牆大院、門樓上“沈府”二字的金字牌匾,院內紅磚綠瓦的建築雕梁畫棟、錯落有致,影壁牆前的盆栽姹紫嫣紅,整座宅子的規模跟他們沈家在南京三條巷的那座差不多,不禁讚道:“沒想到沈家在嶺南之地還有這麽大的產業,沈氏一門可真是經商的天才啊!”


    婉兮一聽,撇了撇嘴,在一旁神秘地說道:“姐姐,前幾天這兒還不是什麽沈府呢,可能你想都想不到,這兒以前是誰家的府邸。”


    龐福聽見了,狠狠地瞪了婉兮一眼,急忙請郭奕等人進府,這時,正在用齋的月空長老聽到了消息,急匆匆地迎了出來,在影壁牆前和郭奕等人碰了麵。


    郭奕看見了月空長老流下了眼淚,叫了一聲“師父”,便氣喘籲籲的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頭一暈差點栽倒,被婉兮趕緊攙扶住了。


    婉兮一邊照顧著郭奕,一邊給馬五和林邵琦做介紹,二位一聽眼前的便是大名鼎鼎的月空長老,倒頭便拜,高聲喊起了“師父”。


    月空長老雙手合十,對馬五和林邵琦道了聲“阿彌陀佛”,眾人在龐福的帶領下,來到了府中的花廳落座。


    正是午飯的時間,龐福忙的不亦樂乎,一邊吩咐丫鬟們給客人沏茶,一邊安排仆人趕緊給客人做飯,儼然就是這座宅子的主人。


    由於剛才婉兮說這兒此前並不是沈琦的府邸,郭奕開始對這處宅子起了興趣,趁著龐福不在的時候,問起了這兒到底是誰家的產業。


    馬誌善、李成懷當然不知道其中的緣故,瞪著眼睛跟著想聽下文,心直口快的婉兮剛要開口說話,月空長老趕忙朝她使了個眼色,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姐姐,這兒以前是劉大官人的府邸……”


    沒待婉兮說完,準備招唿大家吃飯的龐福進來了,又是狠狠地瞪了婉兮一眼,一旁伺候的幾名丫鬟都嚇得渾身一哆嗦,月空長老隨口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郭奕覺得有些蹊蹺,剛想問問是哪個劉大官人,突然感覺氣氛不對,便沒再多問。


    正在吃茶的林邵琦講道:“就我所知,這兒以前可沒這麽大,倒是有位姓劉的,曾住在這附近,據說是前任巡撫劉堯誨大人家的宗親,如今劉大人雖說調離了福建,但已經升任兩廣總督,怪不得劉大官人能建造出如此的府邸呐。”


    剛剛還有些尷尬的龐福,聽了林邵琦的話,一下子就樂開了懷,趕忙就坡下驢,解釋道:“是啊、是啊,林大官人說的不錯!這兒確實曾是劉府,隻不過劉大官人帶領全家離開了漳州,把這府邸交給了巡撫衙門幫他看管,這不,龐老爺把小的我派來了,龐老爺當年在南京的時候,和沈家有些交情,沈大官人到了漳州來經商,受了不少委屈,由巡撫大老爺做主,暫時便將這處宅子讓沈琦居住而已,故此改作了沈府。”


    龐福留在這兒有不少任務,最重要的便是消除劉謙的惡劣影響,讓大家都忘了劉謙,二來是處理劉謙遺留下的一些未盡事宜,需要給那些當事人一個交待,以免留下後患;同時,也不能白白的便宜了沈琦,龐福還要慢慢盤點劉謙留下的家財,好讓龐尚鵬做到心中有數。


    劉謙這麽個大活人說沒就沒了,總是有些說不過去,這些天來,田有才也找過龐福,告訴他現在漳州城對劉府突然改沈府一事,說什麽的都有,有很多說法對巡撫大人不利,讓龐福多多留神。


    龐福也懂得防人之口甚於防川,有些傳言越是打壓,越是傳得神乎其神,反倒不如用一個謊言掩飾另一個謊言,真真假假,讓人真假莫辨才是上策。


    如果光是民間謠傳其實無所謂的,怕就怕郭奕這樣的錦衣衛,官職雖然不高,但卻是通天的人物,因此,龐福對郭奕的突然到來深有忌諱。


    林邵琦的說法無疑提醒了龐福,龐福決定以後就沿用這個說法,便笑嗬嗬的招唿著大家吃飯去了。


    月空長老已經用過齋,等眾人都出了花廳,把龐福留了下來,提醒道:“龐福啊,龐大人用這種方式處置劉謙,實乃不得已而為之,剛剛那位林邵琦先生有關劉大官人的說法,若是傳揚出去,必然導致兩廣總督劉堯誨大人和龐大人之間的隔閡,說出去的話,宛如潑出去的水,將來想收可就收不迴來了。”


    龐福微微一笑,對長老的話不可置否,答道:“請長老放心,若是今後再也沒人提這些事了,自然就不會再有什麽傳言的。”說完,便辭別長老,陪大家吃飯去了。


    月空長老望著龐福的背影,無奈地搖了搖頭,念道:“福禍真乃是命中注定,南無阿彌陀佛。”


    席間,龐福對林邵琦格外關照,當林邵琦得知管家是巡撫老爺的心腹之人後,極盡巴結逢迎之能事,把龐福哄得團團轉,讓一旁吃飯的馬五都感覺有些吃驚。


    馬五想想也是,照林邵琦的說法,他早年間家徒四壁,一直到隆慶朝開關的時候才開始做生意,如果沒有這點本事,如何能在短短的幾年間玩轉福建官場,轉眼之間就成了一名豪商。


    正在他們快吃完的時候,府門外突然來了幾名衣衫襤褸的“乞丐”,鬧著要找馬老澳主,門人趕緊往裏稟報,馬誌善和李成懷一聽,便知道大事不好,定是有人和林風接上了頭,如果不趕緊迴去,可真要出大事了!


    二人急忙丟下飯碗,隻給郭奕打了聲招唿,馬誌善攙扶著李成懷急急忙忙地往外跑。


    見他們倆那副慌慌張張的樣子,郭奕心中就明白了怎麽迴事,看龐福還在和林邵琦聊得正歡,馬五在一旁都聽呆了,郭奕急忙站起身來,因對此地人生地不熟,隻好拉上身邊的婉兮跟了出去。


    到了府門外一看,馬誌善和李成懷等人已經沒了蹤影,正在彷徨之時,對麵的官道上一匹快馬飛奔而來,來人轉眼之間到了沈府門前翻身下了馬。


    郭奕還以為這是又報信來了,準備上前盤問,仔細打量來人,卻是一位年輕的富家公子。


    公子到郭奕近前躬身施禮,問道:“請問這兒是沈琦、沈大官人的府邸嗎?”


    聽口音,來人應該是金陵人氏,郭奕答道:“正是,不過沈大官人沒在府中,迴家鄉南京辦事去了。”


    “那就沒錯啦。”公子說著,又施一禮,問道:“請問這位姐姐,龐大管家可在府中?”


    見郭奕點了點頭,公子又趕忙講道:“在下乃是沈琦的弟弟沈茂,急需麵見龐大管家,有要事相商。”


    心中還在祈禱著玉枕洲上千萬別出事,而沈琦的弟弟千裏迢迢的突然到了,要找龐尚鵬的管家,郭奕懷疑南京那邊也出事了,趕忙請婉兮幫著沈茂牽上馬,領著他進了府中。


    看著沈茂那副著急的樣子,郭奕問道:“你哥哥怎麽沒來?”


    沈茂邁著輕快的步伐,氣喘籲籲地答道:“別提啦,我們沈家非得被吳襄給害個家破人亡!”


    一聽事出在吳襄身上,郭奕突然想起來昨晚聽宋河講過,如今吳襄已經做了沈家的女婿,正在幫湯家打官司,緊追了幾步,問道:“吳襄出什麽什麽事了?”


    “唉,我的哥哥真是糊塗!怎麽能把家業托付給這麽一個敗家子,自己跑到這嶺南蠻荒之地!”沈茂又歎了口氣,接著講道:“吳襄倒是沒出什麽事,我哥哥的家財,在短短的一個多月理就給敗光了!”


    聽了這話,郭奕還以為是吳襄為了幫助湯景打官司,花幹了沈家的銀子,倒是沒覺得意外,緊追了幾步,領著沈茂前往待客的花廳,想和月空長老一起,好好的開導一下沈茂,錢財乃是身外之物,救人才是最重要的!


    來到了花廳門口,丫鬟把門打開,月空長老卻已經出去了,龐福等人吃飯還沒迴來,郭奕請沈茂進來說話,二人落座,丫鬟幫忙給沏上了茶水。


    等沈茂歇息了一會兒,喝了幾口茶水,郭奕問道:“沈公子,湯景、湯大官人的官司贏了嗎?你此番前來尋找龐福,是不是需要龐大人幫忙?”


    “唉,別提啦!湯家的世交吳學政如今升任戶部侍郎,由他出麵幫湯景說話,倒是給湯景平了反。湯景還不知足,想要索迴他那所大宅子,吳襄幫著他去求應天巡撫老爺,花了不少冤枉錢才搞明白,那處宅子早已抵押給了應天巡撫衙門。當年,海大老爺在的時候,由巡撫衙門擔保,湯景從興記錢莊借了銀子,才興辦了湯記織坊,雖然後來興記錢莊轉到了陳元化的名下,他湯景也算實際控製人,二人勾結把那筆借款的賬給抹平了,可抵押給應天巡撫衙門的文書卻沒有索迴,如今,陳元化坐實了海盜身份西市問斬,你說說他湯家的產業怎麽還能再討得迴來?”


    沈茂講得非常清楚,但這麽看來,吳襄幫著湯景打官司,應該花不起了幾個錢,那麽吳襄到底又幹了什麽事了,讓沈家如此大動幹戈?郭奕雖然想知道,但一想這是沈家的私事,便不想再問了。


    郭奕喝口水,又有些忍不住地問道:“那麽,請問沈公子,找龐大管家又是為了何事?”


    “姐姐,別提啦!吳襄這混蛋短短一個多月的功夫,竟然花掉了我哥哥做生意的備用的庫銀百萬餘兩!”沈茂鬱悶地答道。


    郭奕下了一大跳,怎麽也想不通,就算吳襄天天花天酒地泡在秦淮河,再買上一座秦淮官樓、畫舫也花不了這麽多錢,驚訝地問了一聲:“他到底幹什麽了?”


    “可能你們誰也想不到,這吳襄買了一處書院,從京師請了一名花花公子做院主,幫他來主持修書,把江南一帶的落第秀才、甚至考了一輩子秀才的童生全都召集到了書院,達數千人之多,天天做什麽狗屁文章,隻要那位花花公子看著順眼的,隨手便是打賞,一兩、二兩、十兩、百兩、千兩、萬兩,任著性的胡來!”


    郭奕聽了覺得又好氣、是又好笑,問道:“讓天下讀書人一起來做文章,總歸是好事嘛……”


    沒待郭奕說完,沈茂實在受不了啦,接著講道:“雖然我讀書不多,尚知文以載道,書院的那些蠢貨做的是什麽文章,你們能想得到嗎?用一本鬼話連篇的《西遊記》,還有一本淫詞濫調的《金瓶梅》,天天讓那些胸無點墨、連個秀才也考不中的一群人模仿,看誰模仿得好,便給誰打賞,短短一個多月,把百萬兩銀子愣是給花幹淨了……”


    說到這兒,沈茂心疼地落下了眼淚。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唐船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唐船浩瀚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唐船浩瀚並收藏唐船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