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亥時,朱輝護送李旦迴到了紅毛館,隻見館外燈籠火把、亮如白晝,一群黑衣短打扮、頭裹黑巾的壯漢,手執鋼刀,對麵是十來個西洋士兵身穿紅衣、下身白色吊腳褲,個個端著火繩槍,雙方對峙了起來……


    對峙雙方都在大聲唿叫著,誰也不敢先動手。


    李旦悄悄的告訴朱輝,西洋人是在說,他們想要迴到船上去,讓這些人讓開道,肯定是劉謙和費利佩已經談崩了。


    朱輝感覺這夥黑衣壯漢應該是官兵扮的,經過仔細辨認,有幾位就是跟著劉謙和賈旺進入紅毛館談判時的保鏢,很明顯他們都是劉謙的爪牙。


    劉謙和賈旺肯定買通了官府,準備做一場強買強賣的生意了,這世道或許真的像當年黃炳文所說的:天下烏鴉一般黑!


    看他們誰也不敢先動手,但又都不肯相讓,李旦謝過朱輝,便勸他先迴去,便找了個隱蔽處躲了起來。


    朱輝心想,不管他們能不能打得起來,沒必要在這兒幹等下去,勸李旦跟自己迴去住一宿,李旦想盡快把自己和沈琦議定的商品價格報給費利佩,堅持不管等到多晚都得等下去。


    正在這時,月港海龍碼頭方向傳來了幾聲槍響,緊接著傳來了陣陣的哭喊聲,紅毛館裏的西洋人也坐不住了,全都帶好了自己的行李,準備硬闖出去。


    黑衣壯漢們見西洋客商出來了,揮舞著鋼刀,做好了攻擊的準備……


    西洋士兵用火槍開道,帶著身後的客商們往外衝,衝突一觸即發……


    遠方的哭喊聲消失了,又傳來了衙役們銅鑼開道的聲音,以為官府有人出麵來管了,李旦大鬆了一口氣。


    很顯然,這群黑衣壯漢們肯定也都聽見了,但這夥人似乎一點也不犯怵,朱輝更加相信這夥人是官差裝扮的,這時,銅鑼聲突然又消失了。


    感覺這兒馬上就要出事,朱輝趴在李旦的耳邊輕輕說了幾句。


    李旦大驚,試圖阻攔朱輝,朱輝甩開了李旦往前走了幾步。


    眼看著西洋士兵就要開槍,手執鋼刀這些壯漢們分散開來,準備進攻……


    千鈞一發時刻,朱輝也不知道那兒來的勇氣,大喝一聲“住手!”眨眼之間便站到了黑衣壯漢和西洋火槍手的中間……


    衝突的雙方都停了下來,黑衣壯漢中有人高聲問道:“什麽人竟敢如此大膽?”


    有人認出了這是下午的時候衝進警戒線裏,大喊“劉賬房”的那個小錦衣衛,黑衣壯漢們便悄悄的嘀咕了起來,又有人高聲叫道:“我說,不敢你是什麽人,不要擋了爺們的財路!”


    “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這是在我們月港的地麵上,給我們爺們點麵子!”


    ……


    聽了這些話,朱輝對這些鑽進了錢眼裏的沒心沒肺之徒,厭惡至極,轉過身來對他們怒目而視。


    這夥人根本沒把朱輝放在眼裏,幾個人上來對朱輝推推嚷嚷,另一夥人布下了陣勢,攔截那些西洋兵


    朱輝看他們都動真格的了,微閉雙目、口中念念有詞:


    頂天立地靜寂然,複歸無極大道顯……


    等到三、四個壯漢想把自己弄趴下的時候,朱輝輕輕的晃動身軀,一晃無極靜,二晃太極動,三晃混合氣,水火濟濟,氣存丹田,一掌便將兩個壯漢推到在地。


    這夥人一看朱輝還真有兩下子,全都亮出了鋼刀,把朱輝包圍了起來。


    渾沌初開立三清,洪鈞仙祖一脈傳……


    朱輝靜心調息,巍然不動,周身充盈浩然之氣,平心靜氣地說道:“不要逼小爺我動手,快把劉謙、給我找來!”


    有人哈哈大笑,叫道:“你算什麽東西,竟敢直唿我們財神爺的名字!”話音剛落,這夥人便準備朝朱輝發起進攻。


    腰搖膀晃混元生,飛鴻展翅定乾元……


    朱輝手疾眼快、氣排丹田,晃動腰膀,騰空而起,仿大鵬展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施展雙掌掃了一圈,有幾個壯漢慘叫一聲倒在了地上。


    圍攻朱輝的壯漢們往後倒退了幾步,重新擺開了陣勢……


    生息玄妙誰參悟,太上老君留真言!


    等朱輝準備發起進攻了,有幾個壯漢一看,這會算是遇到了冤家對頭,轉身便跑,圍堵西洋士兵的那夥人也都停了下來。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聲高喝:“這是什麽人如此大膽!竟敢圍攻錦衣衛北鎮撫司的總旗,阻攔錦衣衛辦差,滅門之罪!”


    黑衣壯漢們一聽,這還是本地人的口音,頓時嚇得抱頭鼠竄了……


    等這夥人全都沒了蹤影,李旦才敢從隱蔽處冒出來,到了費利佩的近前,輕輕的說了幾句,又拿出一疊紙,交給了費利佩,轉迴身來去找朱輝。


    “嚇死了我,哥哥真是好功夫!”李旦抹著頭上的冷汗,恭維地說道。


    朱輝微笑著說道:“好兄弟,你也好一副錦衣衛的派頭,嗬嗬,我不懂他們西洋人的語言,跟我到碼頭去看看吧,那兒好像也出事了。”


    李旦拉著朱輝到了紅毛館的門口,把朱輝介紹給了費利佩,嘰裏咕嚕的講了一通,朱輝也沒有聽懂,費利佩等人全都給朱輝豎起了大拇指,紛紛上來和朱輝握手……


    朱輝也沒有心情和這些西洋人廢話,拉起了李旦,朝碼頭方向跑去……


    費利佩等人又重新住進了紅毛館,點燃了蠟燭,李旦交給他的那疊紙打開了,隻見上麵密密麻麻的寫著各類貨物商品及其價格,與自己的心裏價位相差不大,便滿意地點了點頭,安心睡覺去了。


    李旦和朱輝趕到碼頭的時候,連個人影也沒有見著,便到附近找人打聽了起來。


    原來,有很多本地的客商和掮客們,在大帆船前排起了長隊,等待著次日一早開埠交易。


    劉謙為了壟斷和大帆船的交易,派了一夥地痞無賴前來搗亂,驅趕那些排隊的客商,場麵極度混亂。


    畢竟還是客商人多勢眾,這中間也有武林高手,那些地痞無賴打不過他們,又試圖衝擊大帆船,導致船上的士兵朝外開槍。


    海澄縣衙門得到了消息,知縣老爺親自帶著官差前來維持治安,才算把那夥地痞無賴給趕走了,也抓了一些人,這才剛剛平靜了下來。


    二人離開了碼頭,朱輝又把李旦送迴到了紅毛館。


    朱輝迴到了貨棧,沈琦給朱輝開了院門,口中直念菩薩保佑……


    二人到了房間,朱輝問起了宋河和婉兮,沈琦說他們倆聽見了槍聲,十分擔心朱輝的安全,到碼頭上找朱輝去了。


    朱輝剛從碼頭迴來,那兒現在已經空無一人,心中不由得咯噔了一下,便勸沈琦去睡覺,說自己留下來等一會。


    沈琦微微一笑,指著身旁的一大摞賬本,講道:“生意還沒開張,事務千頭萬緒,我哪裏能睡得著啊。”


    朱輝點了點頭,坐在沈琦的對麵,看他在細心地查看每個賬本,時而打起算盤,口中默默地念念有詞……


    趴在桌上寐了一會兒,朱輝越想越不對勁,如果宋河、婉兮真的跑去碼頭找自己的話,或許正好趕上了那群地痞無賴驅趕客商,衝擊商船,在官府的衙役趕到之前,沒準他們倆已經見義勇為了,難道他們倆被官府抓走了不成?


    想到這兒,朱輝激靈一下子站了起來,勸道:“沈大哥,趕緊睡覺去吧,我到外麵去找找他們倆。”


    沈琦也很緊張,擔心愣頭青一樣的宋河和婉兮會出事,把賬本收好了,答道:“我跟你去看看吧。”


    朱輝沒敢把剛才紅毛館前發生的事情講給沈琦,勸道:“沈大哥,你已經很操勞了,身體要緊,這樣的閑事就不用你再操心了。”說著,便出了門。


    “他們倆剛才說槍聲來自碼頭,你迴來說碼頭上的人已經散了,這小兩口能跑到哪兒去?”沈琦跟著朱輝到了貨棧的院子門口,自言自語道。


    “嗬嗬,沈大哥放心,他們倆的事,我還能不知道,那宋河講起來全真七子的故事就沒完,我猜測,婉兮肯定坐在九龍江灣,一邊數著天上的星星,一邊聽宋河講故事呢。”朱輝微笑著答道。


    沈琦幫著開了門,朱輝走了出去。


    站在門口,沈琦歎道:“唉,年輕人就是會享受,趕緊把他們找迴來吧。”


    朱輝判斷宋河、婉兮肯定是介入了碼頭上發生的衝突,但也聽說衝突中沒出人命,那沒準就是被官府抓走了。


    自隆慶元年,在月港設立了海澄縣治,寓意為“海疆澄清”之意,在原有古堡基礎上建築海澄石城,駐兵防守,縣衙就設置石城正中的位置。


    朱輝圍著黑燈瞎火的縣衙轉了一圈,找更夫也打聽了,沒聽說衙役們抓過一對小兩口。


    想想也是,憑著宋河、婉兮的武藝,又怎麽可能被那些飯桶抓走呢,難道他們真的跑到九龍江玉枕洲裏看星星去了?


    離開了衙門口,朱輝又急著朝九龍江岸邊跑去……


    路過一座古堡腳下的時候,隻見三層的樓閣外的大紅燈籠全都亮著,裏麵人聲鼎沸,好像有人正在勸酒,朱輝駐足停了下來。


    夜深人靜,朱輝仔細聽這樓上的人說話,似乎有個女性的聲音說不能再喝了,那聲音和婉兮很像,由於太過嘈雜,也分辨不出來,正在猶豫著是不是上去看看的時候,幾名衙役把朱輝圍住了。


    “你是什麽人!趕快離開這兒,省得爺們動手。”有人高聲嗬斥道。


    朱輝趕忙上前施禮,答道:“各位官爺,我是外地的客商,正在尋找我的賢弟和弟媳,這深更半夜的,人生地不熟,迷了路。”


    這幾位衙役一聽,相互看了一眼,有人上前問道:“你那賢弟和弟媳姓字名誰?”


    “宋河、京城人氏,弟媳藍婉兮,金陵人氏。”


    幾個衙役哈哈大笑,有人大聲喊道:“沒想到你是這兩位英雄的哥哥,好吧,我們縣太爺正在這晏海樓上給他們擺慶功酒呐!”


    朱輝瞪大了眼睛,急忙問道:“什麽?他們倆、他們立下什麽功勞了?”


    “嗬嗬,今晚碼頭上的地痞無賴們,尋釁鬧事,無故毆打那些無辜的客商,若不是這二位從天而降,在我們知縣翟大老爺趕來之前,還不知道得出多少人命。”一名衙役答道。


    “這麽說來,翟大老爺也在晏海樓之上了?”朱輝問道。


    “不錯,我們翟大老爺宅心仁厚,最恨那些奸商、衙內,今晚要不是你那兄弟和弟媳的話,我們還真對付不了劉大麻子那夥人。”又一名衙役答道。


    朱輝心中念叨:劉大麻子肯定是指劉謙無疑了,這劉賬房到底和龐尚鵬攀上了什麽關係?仗著龐尚鵬做了福建巡撫,在月港肯定沒少幹壞事!但這翟大老爺、看來還算是個清官……


    “上去喝一杯吧。”


    衙役們一擁而上,把朱輝請進了晏海樓。


    晏海樓上擺下了好幾桌酒席,知縣翟大老爺正在陪著宋河、婉兮還在喝酒。


    宋河的酒量極大,正在和翟大老爺猜拳行令,一點也不客氣,二人每碰一杯酒,都是仰起脖子便一飲而盡,已經喝得麵紅耳赤的婉兮,在一旁給宋河加油助威……


    宋河和翟大老爺劃拳,剛剛贏了一局,正在鼓掌大笑的時候,抬頭看見了朱輝,趕忙站起身來,大聲喊道:“哥哥,本來想派人請你去的,沒想到,你找過來了,哈哈,快、快、快,過來陪翟寅哥哥喝一杯。”


    聽這宋河沒大沒小的,直唿知縣老爺的大名,朱輝微微一樂,對宋河和婉兮點了點頭,上前一步,對翟寅一抱拳,躬身施禮,講道:“草民朱輝,拜見翟大人。”


    翟寅剛剛喝完一杯酒,站起身來,答道:“既然是宋俠士的哥哥,快請入席吧。”


    陪同的翟寅喝酒的官吏給朱輝讓出個坐來,朱輝坐到了翟寅的對麵。


    看縣大老爺和兩位英雄都站了起來,在座的縣丞、師爺、捕快、班頭、衙役們全都端起了酒杯,站起身來,給英雄的哥哥敬酒。


    朱輝也不客氣,連喝了三杯,問道:“翟大人,我剛才到碼頭去過了,知道那兒發生的事情,紅毛館剛才也有一場打鬥,你們知道嗎?”


    翟寅等人聽了都是一愣,由於紅毛館距離衙門太遠,到目前為止,還沒人給他們匯報過,大家都緊張地看著朱輝。


    “難道還有人竟敢攻打紅毛館不成?”翟寅問道。


    朱輝轉身看了一圈在座的班頭、捕快們,這些人當中,沒有一個人是劉謙請去幫忙的,便放了心,答道:“各位大人,住在紅毛館的那些西洋客商,可能是和劉謙談生意談崩了,想迴到船上去,被人堵在了紅毛館的門口……”


    這翟寅也是性情中人,沒等朱輝把話說完,把桌子一怕,站起身來,大怒道:“又是他娘的這劉大麻子,本官履任海澄以來,全是告他狀的,這****的平日裏欺男霸女、強買強賣、搶占民田、逼良為娼,簡直他娘的無惡不作,我就不信王法治不了他!”


    聽了翟寅這番話,朱輝真是不敢想象,當年南京興記錢莊那位謹小慎微的劉賬房,與這位福建漳州海澄縣的惡霸劉大麻子、劉謙,無論如何也聯係不到一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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