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鼓點,密集的在遠方大地響起。


    北伐之戰已經持續了大半年,伴隨著齊梁大軍的壓境,東關和北關,再加上鍾家的旁支,以及江湖的宗門,大魏的全部手腕壓上,也抵抗不住齊梁的推進。


    淇江天狼王城為據點,源源不斷的十九道將士從淇江那一頭,由龍船運輸而來。


    從水戰,再到陸戰,南人克服了水土不服之後,展現出了極高的戰爭素養,與彪猛的北人相比,江南的將士紀律性更勝一籌,單兵勢力稍遜一籌,但在士氣大漲的進攻鼓點之下,一條直線,幾乎沒有避諱的向著洛陽城突進,摧枯拉朽的贏下了風庭城之戰,兩翼圍掠,蕭布衣所率領的五萬主力北伐軍隊,按耐住了急切的性子。


    不溫不火不急不躁。


    就像是一柄緩慢而又致命的,懸在洛陽咽喉上的利劍,每一天,每一時辰,每一個唿吸,都在向著最終的骨肉刺入。


    北關大將嫡係的四千虎豹騎,埋伏在洛陽城南青石峽十三裏,隻需要蕭布衣稍露急切,試圖走這條急徑,這隻虎豹騎便會吞掉蕭布衣至少一萬的精銳,給洛陽爭取到喘息的機會。


    隻可惜,連虎豹騎的統領都不相信,蕭布衣會露出這種破綻。


    這一戰打來,大部分人都精疲力盡,唯有齊梁的蕭布衣越打越精神,手下的主力伐魏軍,越打越穩健,絕不貪功冒進,無數次機會擺在眼前,他既不戀戰,也不弑殺。


    但唯有一點例外,蕭布衣的主力伐魏軍,每攻下一座城池,便屠戮一座城池。他手底下的鮮血已經不知幾何,越打越狠,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到了最後,這隻伐魏鐵騎,以及率騎而行的布衣儒將之名,已經讓守城的將士聞風喪膽。


    比青石峽還要好的機會,蕭布衣見過了不下五次。


    曹之軒已經無力迴天了。


    他的棋盤上,棋局一派狼藉,唯一能夠獲勝的希望,就是期盼於對手的昏招,失誤。


    隻可惜蕭布衣不會給曹之軒這個機會。


    麾下的副將看到蕭布衣揮手示意,連忙策馬前行,二殿下遠眺一番,揉了揉眉心,認真說道:“傳我命令......讓所有人避開青石峽。北關戰力拮據,東關窮黔,洛陽能拿出來在青石峽狙擊我們的力量,很有可能是藏在北關大將嫡係當中的精銳,從未見過世人,在北關的平原與蠻子相抗衡,如果我是曹之軒......在青石峽擺下三千到五千的精銳,如果可能的話,最好是騎兵,這樣效果最好,如果我們從這裏走了,那麽主力軍遭到了重創,這裏距離我們攻下的南域太遠,沒有補給,後續的兵力如果斷了,我們就變成了一隻孤軍,若是後退,士氣大損,再也不複巔峰衝陣之勢,若是前行,洛陽會拚盡全力把我們這支主力軍吃下肚子。”


    他微微頓了頓。


    “讓翼少然和第三神將也避開青石峽,我們無須交戰,若真的有精銳藏在青石峽當中,即便我們圍剿了,人數也不會太多,此刻逼近洛陽,任何的損失都不必要發生,無論是將士的損失,還是時間的損失。”蕭布衣輕柔說道:“洛陽城裏有三十萬禁軍,我們越過這條戰線,左右兩翼,以及這隻主力軍,就完成了開路的任務,一共不過十萬人,打通了南線到洛陽的長道,餘下的,就隻等兵力集結......不需要多,三十萬人對三十萬人,我們攻,他們守,足矣。”


    麾下的副將認真聽完,他抬起頭來,注意到二殿下的鬢角,因為這一年來的憂慮成疾,已經染上了一縷灰白。


    他憂心忡忡道:“殿下......北伐事大,無須急躁。”


    “嗯。”蕭布衣點了點頭,眼觀鼻觀心,深深吸了一口氣,道:“你看我何時急了?躁了?或者......貪圖冒進了?”


    副將雙手抱拳深深一揖,身子狠狠低了下來,他沉聲道:“末將不是這個意思。”


    微微停頓,他咬牙道:“殿下您......無須擔心將士們的赴死,我等為齊梁子民開太平盛世,生死不論,甘願為之,隻是末將有一事不明,這場北伐之戰,蘭陵城那邊的齊恕先生曾經說過,極有可能是長達數年的拉鋸之戰,可為何......”


    蕭布衣淡淡道:“為何我們隻打了大半年多,不到一年,就快要打到了洛陽了?”


    副將重重點頭一下,低下頭來咬牙不語。


    蕭布衣平靜看著身後的副將,他轉過身子,背後是空曠的大地,煙塵四濺,大旗飛揚。


    “很簡單......因為,曹之軒沒有拚死去戰。”他的語氣並沒有帶著絲毫的欣喜,更像是一種處事不驚的淡然:“我過風庭城之後,他在夭牛關埋伏我,在天蠶山等著我,一路上設下了無數埋伏,為的就是讓我跟他急著打,好分出這隻主力軍與洛陽精銳的勝負。”


    蕭布衣的袖袍當中,儒術的氣息流轉不息。


    “但打到現在,攻下南域,再到現在,一共九個月零十三天,我們又打下了六座小城,殺了十七萬人。”蕭布衣抬起一條手臂,指了指遠方的大地,“一直打到那裏,我們一次埋伏也沒有中過。”


    副將聽得一陣沉默,心神隱隱激蕩。


    一直打到那裏。


    洛陽......


    “繞開青石峽,就是排兵,列陣,最終一戰,洛陽能集結多少人,不清楚,但我不會給他們傾其所有背水一戰的機會。”蕭布衣輕聲說道:“這就是我打的如此之快的原因。”


    他無比認真的說道:“對於戰局而言,有一個很重要的因素,我相信......他會準時到場。”


    蕭布衣深吸一口氣,道:“等大旗,入洛陽的那一天!”


    大風忽然乍起。


    蕭布衣眯起眼來,看著一隻鐵騎踏塵而來,斥候翻身下馬之後身子被巨大慣性帶得向前摔出,他將一隻血跡斑斑的手伸入懷中,掏出了一份卷軸,他嘴唇幹涸,一路上來不及喝水,為了傳遞這份情報,連續數十個時辰沒有合眼。


    蕭布衣接過卷軸,認真看了一眼,然後將卷軸收起。


    他注視著斥候的雙眼。


    那個風塵仆仆,滿身血跡的中年男人,隻是顫抖著聲音,說了兩個字。


    “確鑿。”


    這份情報。


    確鑿無誤。


    這場戰爭開打,大魏的江湖廟堂盡數出動,即便百花凋零,仍然有著極多的天才人物,對齊梁的北伐造成了極大的困擾。


    譬如老去的那一輩,天狼王寧風袖。


    天狼王的麾下,黑袍白袍,孟起張文遠,同樣是沙場上不可多得的猛將人物。


    風庭城的鍾家子弟。


    試圖依靠伏聖戒,以一己之力,在夭牛關打壓翼少然的鍾家家主鍾玉聖。


    隻是始終有一個人,未曾出麵。


    森羅道的那位大殿下,女閻王。


    “閻小七在雪原突破了九品,不僅僅如此......她接連破開了數道境界,給自己隻留了一年的陽壽,強行攏合了北原王庭的殘餘力量,領著七萬北原王庭騎兵南下,打壓西關。”斥候的聲音帶著苦澀,道:“涼甲城外公平一戰,西關新藩王與閻小七打成五五之數,但是涼甲城......閉合了,閻小七似乎並沒有受傷,江輕衣的十六字營沒有繼續拖住草原王庭,這隻隊伍......現在從左翼包抄了過來。”


    蕭布衣沉默不語。


    一直恭立在旁的副將,麵色蒼白開口道:“殿下,左翼攔不住北原王庭的衝擊......閻小七破矩了,她如果衝開了左翼,我們就成了一隻孤軍。”


    蕭布衣沒有迴答,不置可否。


    副將聲音顫抖,忽然問道:“如果......讓少然神將去呢。”


    蕭布衣搖了搖頭,道:“攔不住的,少然沒有破境,他走得是循序漸進的路子,有望窺見大宗師的劍道,比不上閻小七這個瘋女人,連命都不要了,也要保洛陽城一個太平。”


    “那......那怎麽辦?”


    跟在蕭布衣身旁的副將,聽說過那位西關新藩王的厲害之處,在大稷山脈硬抗鍾家男人,他未曾見過江輕衣,但早就有“南齊恕北輕衣”的說法,江輕衣由儒生轉儒將,最後成了西關新任藩王,這一點便超乎所有人意料。


    夭牛關鍾玉聖的伏擊,被蕭布衣算到,這位老一輩宗師硬生生在翼少然大神將的劍氣之下衝殺了八百南騎,最終迫於合擊圍剿之威,隻能遠去離開。


    江輕衣初戰便可戰平鍾玉聖。


    日日境界精進。


    現在已經被譽為天下第七位妖孽。


    這般驚豔的人物,竟然被閻小七那個瘋女人打退了。


    草原王庭,若是就這般加入戰場......對於洛陽城的最終決戰,會造成極大的變數。


    蕭布衣閉上雙眼,攥緊雙拳。


    他一字一頓說道:“事到如今,除了前進,別無選擇。”


    蕭布衣鬆開了握拳的雙手,他笑了笑,釋然道:“那個人對我說過的,我們會順利把大旗......插在洛陽城的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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