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龍船的甲板,江風便被堵得密密麻麻,兩旁的甲士持大戟而立,沉默而肅殺的站著,為齊恕讓出了一條通道。


    龍船的甲板微微一沉。


    有人高高躍起,然後落下,草鞋砸出一小灘水花。


    齊恕為寧風袖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請君入甕。


    寧風袖環顧一圈,他確定這些大戟士,都是齊梁的軍中好手......而此刻,絲毫不掩飾對自己的煞氣。


    “既然是談判,你我便坦誠相見。”齊恕微笑說道:“齊某隻是一介書生,三尺微命......還請齊先生,卸槍。”


    寧風袖穿著八大國期間的草莽麻袍,甚至連一件貼身的軟甲都沒有攜帶。


    因為他知道——


    這艘龍船上的談判......若是談崩了,很可能就是有去無迴。


    他將槍留在了甲板的盡頭,輕聲說了句“不要拆布”,並沒有絲毫猶豫,跟著齊恕的步伐。


    向前走去,龍船的甲板之後,是寬闊的走廊,寧風袖目光左右看去,不僅僅是戟士,還有盾衛,弩手......整艘龍船,都裝滿了各類兵種。


    他跟著齊恕沉默前行。


    “陳萬卷做出了不可饒恕的事情......這件事情的本質你我都清楚,如何爭論已無意義,既然擺在了台麵上,那麽就應該明白,北魏需要為冠軍侯獨子的這件事,付出代價。”


    齊恕一路前行,一路開口,身旁跟著謹慎行步的王落大神將。


    龍船上修築了一間高台,最上方,是一間涼亭。


    登上涼亭,凉紗滾滾,可以看清遠方,江麵此刻升起了薄薄的江霧。


    寧風袖隻是輕微的瞥了一眼,看不清遠方發生了什麽。


    “紫袍的信......說實話,讓我覺得很驚訝。”


    坐在涼亭一側的齊恕,輕輕以拳敲了敲桌麵:“洛陽願意割讓領土......作為換取和平的代價。”


    寧風袖這才緩過神來。


    他臨危受命來到淇江,得到的信息非常之簡單,無論齊梁提出什麽要求,為了挽迴最後的喘息,北魏都願意答應。


    可他沒有想到,洛陽已經做出了割讓領土的抉擇。


    寧風袖的麵色並不好看。


    不戰而屈人之兵,不戰而割大魏之土。


    他本以為,洛陽會願意奉獻出大額的金銀珠寶,或者一部分的貿易談判,以此換取短暫的休養......他從沒想過,局勢已經緊迫至此,逼得洛陽要做出這種選擇。


    接下來,齊恕像是看傻子一樣看著寧風袖,更像是看著寫信給自己的紫袍大國師。


    他略帶戲謔的開口道:“你們選擇放棄的領土是......西關?”


    站在一側的王落低垂眉眼,從齊恕先生口中聽到這句話,隻覺得無比好笑。


    虎毒尚且不食子。


    堂堂一國,割地求和......選擇割讓的,是戰力最為彪猛,這些年最為強盛的地域。


    “看來洛陽已經對收服西關不抱希望了。”齊恕微闔眼簾,偶爾泄露而出的目光,縹緲不定的落在遠方的江霧:“這是指望著齊梁幫北魏把江輕衣打跪下,替北魏收複疆土?”


    寧風袖保持微笑,擱在膝蓋上的雙拳緩慢攥緊。


    他不動聲色的深吸一口氣,額頭的青筋卻抑製不住的鼓起。


    憤怒。


    除了憤怒,並沒有其他更多的情緒。


    這是誰的主意......


    那幫人,洛陽的那幫人......為什麽就不肯認錯,為什麽就非要把人往死路去逼?江輕衣一步一步走到如今,哪一步不是洛陽的逼迫,哪一步不是洛陽自以為是的切斷了所有的退路,逼人走向絕境?


    北魏內戰,還要牽扯齊梁,一起打壓江輕衣。


    這能迎來和平?


    江輕衣死了,引狼入室,就是他們想要的和平?


    這場談判的結局暫且不論,單單是這場談判的內容......是何等的荒唐?


    “明知這是一個火坑,還願意往裏跳,不得不佩服王爺你的勇氣......還有無知。”齊恕笑了笑,距離不過尺餘,他緩慢問道:“洛陽還不成天真的以為......蘭陵城是因為陳萬卷才選擇出師的?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還有挽迴的餘地?”


    寧風袖忽然眯起雙眼,他的渾身汗毛都立了起來。


    龍船上停留著的弩手,開始默默的裝弦,將箭鏃按上機簧。


    肅殺之氣漫卷而過,龍船甲板上此起彼伏的裝箭聲音......


    齊恕輕聲問了一句:“寧先生是否替西關感到憤怒?”


    不等迴答。


    “陛下同樣感到憤怒,並為此等背離同袍之事感到羞恥。”


    隔著一張青梨木桌。


    涼亭之上。


    齊恕站了起來。


    “堂堂大魏,妄為北國,四萬裏浮土,棄西關生死於不顧,視生靈如草芥......”


    “今我齊梁,奮長戟百萬,龍船百艘,名正言順,天與人歸,一為殿下複仇,二為蒼黎伐暴......”


    齊恕的眼神緊緊盯著坐在涼亭對麵的寧風袖,北魏的四藩王,已經去了其三,唯一一位就是眼前的天狼藩王。


    坐在涼亭對麵的中年男人,聽到了齊恕開口,便已經知道了這場談判,不過是一個笑話......火坑,這的確是一個火坑,可再大再深的火坑,現在擺在了北魏的麵前,還有得選麽?他寧風袖來或者不來,難道就能改變什麽?


    武者的警惕讓寧風袖坐在涼亭椅上,時時刻刻如坐針氈,此刻仍然按住雙膝,心中存著最後一絲的僥幸,歎息問道:“先生......究竟想說什麽?”


    站起身來的文弱書生笑了笑,將腰間的紫色長符取了出來,按在桌上,緩緩推向前。


    一枚虎符。


    自南而上。


    齊恕凝視著寧風袖。


    接下來的那句話,他要替此刻正站在江岸凝視北國的老人說出。


    虎符之上,兇神惡煞,栩栩如生......


    就像是陛下所說的那樣,齊梁十九條道境,十九位大藩王,一百一十三萬七千八百師......煌煌神威,天地可測!


    齊梁兇虎,乘風南上。


    等這一刻,已經等了太多年......


    龍船上下一片寂靜,弓弩繃緊的聲音之中夾雜著緊張而又微弱的唿吸聲音,涼亭裏隻傳來齊恕堅定的聲音......


    “我要,滅魏。”


    ......


    ......


    “嗬。”


    短暫的沉默之後,坐在對麵的男人自嘲的笑了笑。


    笑聲裏包含了許多的意味,有痛苦掙紮,有如釋重負,更多的是對自己的嘲笑。


    早在出發之時就已經料到了現在的結局,可卻不曾想,所謂的談判......失敗的結局,竟是如此的幹脆而利落,沒有絲毫的餘地可以挽留。


    “我猜齊梁的龍船,現在已經......到了南線?暗度陳倉,趁其不備......這很無恥,也很合理。”


    寧風袖微微鬆開了雙拳,得知了沒有挽迴餘地之後,他反倒像是鬆了一口氣,平靜注視著眼前年輕書生的雙眼,齊恕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所以他得到了自己的答案,隔著濃重的江霧,微微偏轉頭顱,明明什麽都看不見,卻好像看到了北魏南岸江線此刻爆發的衝突......既然戰爭已經開始,那麽自己坐上涼亭,等待已久的談判,還沒來得及開頭,就已經結束。


    寧風袖低下頭,笑了笑,輕聲喃喃:“何以至此?”


    齊恕麵無表情道:“要怨自己。”


    “啊......”寧風袖微微錯愕,過了片刻抬起頭來,附和笑道:“是啊。”


    下一刹那涼亭薄紗崩開,王落按住齊恕肩膀向後甩去,半空之中掌心發力,並不輕柔地將手中書生推了出去。


    齊恕被等在涼亭之下的甲士夾住,踉蹌兩步,麵色有些發白,望向上方,耳旁身邊,倏倏倏的箭鏃迸射而出,頭頂涼風倒卷——涼亭的紗簾刹那崩開,兩道人影貼在一起,掌爪如虎,寧風袖掀桌而起,脆弱的青木桌被唿嘯而至的掌風一掌拍碎,王落大神將單手抓碎青木,扣壓在眼前大藩王的肩頭,刹那麵色微變。


    寧風袖浸淫武道多年,八大國征伐之時便躋肩為數不多的九品,礙於心魔所迫,無法繼續突破,春秋大世之後,諸多妖孽橫空而出,這位大藩王早已經隱匿江湖廟堂兩頭,安安穩穩不惹事端。


    天闕的情報,對寧風袖給出了一個十分遺憾的評價。


    終身止步九品,再難寸進。


    八國之時與春秋已然大不相同,彼時九品如旱苗,此時便如過江之鯉,但凡有些資質,足夠年輕,肯下功夫,有丹藥扶持......總能抵達這一步。


    然而在這一抓之下,讓王落無比震撼,指尖落下,錚然發響,一身古樸武者服的寧風袖微微顫肩,自己落下的那一掌便被震得彈開,虎口裂開,五指發麻。


    他還煉體......這是什麽體魄?


    絕不止是小金剛境界!


    來不及思考,耳旁令人頭皮發麻的箭鏃破空聲音便倏忽響起,王落向後位錯一步,單手抓向涼亭大柱,粗壯石柱被他抓碎,在柱心當中......抓出一杆大槍!


    齊梁第二神將,曾經與妖族大聖交手,取出長槍之後刹那戳出,槍尖如龍,整座涼亭在一槍之下崩碎開來,飛石四濺,接著鋪天蓋地的箭影淹沒高台。


    ......


    (ps;1抱歉,這兩章出現了筆誤,寧風袖先是寫錯成了寧致遠,再是寫錯成了寧風致......已經改迴。2最近嚐試碼存稿,想問一下大家,如果碼出了存稿,大家願意看集中起來的爆發,還是願意直接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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