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門的枯沙飛旋,幾道劍氣支柱撐住穹頂,支撐著龐大的“地底世界”沒有崩塌瓦解。


    盤坐在天光最邊緣的青梨姑娘,沒有迴頭,她微微揚起眉尖,身後的陣法倏忽迸發光芒,一道又一道飛揚的聖光,伴隨著破碎碑石當中不斷綻裂的劍氣,從遙隔萬裏的聖島大光明山上穿梭而來。


    本就搖搖欲墜的“天門世界”,此刻在那塊碑石的到來之下,再度震顫起來。


    穹頂的劍氣支柱,似乎覺察到了熟悉的氣息。


    大光明碑石當中有著劍宗明留下的劍意,裹挾著大光明聖山積攢了許多年的劍氣,到來之時,原本漆黑的天門,有如黎明降臨,轟然一聲,白蓮墨袍山主大人,帶著幾位準妖孽來到天門所在之處。


    四位準妖孽,表情複雜,卻各自不同。


    他們已經做出了各自的選擇。


    青梨姑娘知道山主大人要做什麽,她催動了第二個憑借空間天賦,在天門之處搭建的傳送陣法。


    而這個陣法......送走的人,就隻有王植。


    聖島的其他三位準妖孽,咬了咬牙,放棄了這個擺在自己麵前的機會。


    “山主大人,我願意留在天門,繼續參悟大光明碑石......”


    “我想,等突破成為妖孽,再去中原......”


    “我想留在聖島,繼承厚土宮衣缽......”


    三人表達了自己的態度。


    慕蓮城並沒有說什麽,那張麵具上,並沒有流露出絲毫的不快,遺憾......他隻是溫和地笑了笑,算是示意了自己的理解。


    花貓麵具之下,隱藏的眼神當中,那抹閃逝而過的黯淡,無人看見。


    的確是有些遺憾的。


    這四位前途無量的年輕人呐——


    這是他們能夠離開聖島的最好機會了。


    想要更進一步,想要看一看妖孽那一境界究竟是什麽樣的風采,成為年輕一輩最強大的修魔者,如果錯失了機會......


    恐怕就再難成真。


    山主攤開掌心,本該嘀嗒砸落在地的血液,被那塊澄清熾熱的碑石,灼燒成為絲絲縷縷的煙氣,血氣繚繞。


    青梨瞳孔微微收縮,原本渙散的雙目,有一些不解。


    山主大人......受傷了?


    青梨抿起嘴唇,輕聲說道:“是五老會的那些人。”


    並沒有疑問的意思,而是很認真的說出了真相。


    還有那麽一絲絲的憤怒。


    帶著花貓麵具的山主笑著搖了搖頭,道:“無礙,不是什麽大事,都是為了聖島著想,他們現在還奈何不了我。”


    青梨欲言又止,隻能沉默。


    山主深吸一口氣,緩緩抬起手掌。


    那塊本來安靜躺在慕蓮城掌心當中的碑石,被他輕輕托起,輕盈懸空,穩定而柔和的光芒,從碑石的縫隙當中綻放而出,碑石緩慢旋轉,光芒四射,劍氣柔和。


    天門的劍氣支柱更加穩定。


    除了那口漆黑的棺木,有“因果”劍氣鎮守,三尺之內,一切不得入內,仍然是一片漆黑。


    天門除去棺木的所有黑暗之處,都被大光明碑石所照亮。


    三位準妖孽心而神往。


    他們卻不知道,放棄了這個機會,此生便再無希望能夠抵達與劍宗明相同的境界。


    劍修的路,沒有捷徑。


    去模仿前人,先輩,大修行者,永遠隻能追趕,不可能超越。


    如今學得三四分,等日後費盡心思臻至七八成,方知道,差得不是一兩點。


    那是一整條道路的選擇錯誤。


    你本該握緊自己手中的劍,而不是去瞻仰他人的劍鞘。


    山主鬆開了手,任由那塊碑石,懸浮在天門的棺木前。


    三位聖山的年輕準妖孽,都被那塊碑石攝去了心神,此刻已經情不自禁陷入了參悟狀態當中。


    這般的劍道資質,的確很是驚豔。


    山主默默想到了選擇離開的青木宮女子劍胚,望向大光明碑石的四個人當中,所有人眼中都流露出了無限的敬仰。


    唯有王植,眼中不僅僅有敬仰,還有掙紮,清醒,以及那麽一絲的痛苦。


    清楚差距之後,心灰意冷,卻仍然不願意放棄。


    或許,王植去了中原,能夠成為聖島這一輩最強大的劍修?


    山主幽幽歎了口氣,身形緩慢向後退去。


    他的白蓮墨袍被大風吹起,向前飄拂,最後緩慢羽化。


    青梨姑娘坐在那口棺木前,光明大至之後,她默默向前挪動了一些位置,此刻悄無聲息替山主運轉了法陣。


    一張花貓麵具,被半虛幻的手摘了下來,枯沙承載,向前幽幽飄去,青梨的腦後像是被人輕輕撫摸。


    她迴過頭來,那張麵具......迴到天門的陣眼,就這麽被山主留在了這裏。


    此後,聖島無陣眼。


    徹底與天門隔絕開來。


    ......


    ......


    青梨姑娘並沒有告訴身後三位聖山繼承者,天門離開之後,就不能再迴來了。


    這三位的確是沉浸在參悟當中。


    劍宗明留下的劍意,以及親眼目睹了南海留仙碑內那一劍的景象,都是難得的造化。


    三人在天門內參悟了很久。


    他們陸續醒來,恍然如夢,盤坐在地,或是怔怔望著那塊碑石,或是悵然若失盯著自己掌心,或是雙目之間溢出淚水,滿麵神傷。


    但唯一相同的是,他們的劍道造詣,都取得了相當大的進境。


    隻是距離那一步,仍然差了些許。


    成為妖孽,最重要的那一步,能夠跨越大境界的戰力。


    隻要不抵達那一步,他們永遠無法與真正的妖孽正麵匹敵。


    即便能夠與南海的葉十三廝殺,甚至拖住些許時間,可若是拚至最後,那位道胎一定能夠全勝而活,甚至以一己之力,錘殺這三位無限接近妖孽境界的聖山繼承者。


    紫靨宮的妖女,滿麵淚水,不知道在那塊碑石當中悟到了什麽,即便閉上雙眼,仍然止不住發自內心的哭勢。


    她知道,迴到聖島之後,自己師父的位置,將會變成自己的,五老會將安排更多的資源,聲名,權力,那些屬於自己的,將一樣都不少的落入自己手中。


    隻是......為何心中如此難過?


    那塊碑石當中的劍意。


    從九天落下,去到四海當中,跨越罡風,草原,雪山,沙漠,融入江南風雨,搖曳大漠孤煙。


    自己似乎少了一樣很重要的東西。


    要突破到那一境界,自己的劍意,似乎已經抵達了圓滿,完美。


    可是還差了一些。


    差了什麽?


    紫靨宮的妖女有些惘然,她搖搖晃晃起身,來到了陣法的陣眼,離開了天門。


    接著便是第二位準妖孽。


    他與紫靨宮妖女別無區別,抵達了最重要的那一步。


    隻差那麽一點。


    一直到離開天門,他都沒有想明白,自己究竟距離劍道妖孽,差了什麽。


    ......


    ......


    時間過了很久。


    天門一片寂靜。


    青梨的身後早已沒了人,三位參悟大光明碑石的聖島天才,已經陸續離開。


    就像是打了一個盹。


    沉沉睡去,緩緩醒來。


    青梨的腦海裏,無數光怪陸離的夢境,交接拚湊,她似乎夢到了自己要等待的那人,終於揭開了棺木,在枯沙的震顫當中,踏在了這片黑暗土地之上。


    然後走到光明當中。


    隻是這一次醒來,依舊是死一樣的平靜。


    青梨有些耐不住氣了。


    當一個從來不覺得發呆無聊的人,發呆到了無聊的時候,意味著什麽?


    時間真的過去了很久。


    青梨的眼神裏流露一絲失望,她想要繼續睡去,可是小腦殼裏已經沒有絲毫的睡意,在嬌小身軀裏流轉,渴望著闔眸而寐的血液,此刻也失去了動力。


    就在這個時候,她似乎聽到了一聲輕微的聲響。


    來自那塊棺木。


    像是在那片漆黑當中,有人以手掌貼住的棺木的內側,試圖開啟這口棺材。


    接著,便是更久的死寂。


    再沒有後續。


    青梨怔怔看著那口棺。


    棺裏,究竟發生了什麽?


    ......


    ......


    深海當中,一片漆黑,不斷上浮,不斷上浮。


    便有一盞光明,從海麵上空投射而來,如蛇一般,掙紮扭動。


    接著再上浮。


    破開海麵。


    破開魂海,魂力迴歸肉身。


    易瀟猛地睜開雙眼,艱難抬臂,將蓋在自己頭頂不知多久的棺材板彈開。


    刺目的光芒照射而來。


    帶著一股刺鼻的寒意,易瀟有些微惘地坐起身子,他身上的蓮衣,被大風吹得獵獵狂響,顯得單薄而又羸弱。


    這是......哪裏?


    易瀟有些迷惘,入目所見,是一片白茫茫大地,唿嘯的北風,卷動極寒的雪氣,在自己的蓮衣袖袍上,已經凝結覆蓋了一層白霜。


    一口黑棺,突兀在此。


    易瀟雙手扶住棺木邊沿,緩緩站起身子,蓮衣飛掠,他踏在這片大地之上,環顧四周,最後向上看去。


    “原來,還在魂海當中麽......”


    僅僅是一刹,易瀟就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腳底是風雪飄搖的雪原。


    頭頂卻是一片碧藍色的大海。


    他係緊了栓在小臂處的白巾,想著慕容的那一句話。


    “最後那一劍,要靠你自己了......”


    最後那一劍。


    真正破開魂海的那一劍。


    易瀟唿出一口白氣。


    要遞出那一劍。


    首先要有一把劍。


    漫天大雪,劍在哪裏?


    易瀟眯起眼,看著遠方,大雪飄搖,有一個木屋,在風雪之中若隱若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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