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殿下看著那麵虛空生出的棋盤,棋盤上絲線縱橫密布,隱隱約約有殺氣彌漫,隱而不發,隨著他手指的不斷摩擦而挪移。


    易瀟的目光同樣落在對麵。


    他時時刻刻關注著對麵的動靜。


    他很慶幸,霸王墓裏,堵住最後通道口的,不是一麵石壁,或者是其他足夠堅硬的其他事物,哪怕是懸在頭頂上密密麻麻的劍氣,恐怕都攔不住顧勝城此刻要殺了自己的衝動。


    堵在這裏的,是生死墨盤。


    如果沒有生死墨盤,哪怕橫亙在兩人中間的,是霸王的棺材,壓在天門中心,有著無數的氣運鎮壓流轉,藏著天大的機緣和造化,顧勝城都不會看一眼。


    他會直接掠過這一裏地。


    易瀟發簪內的劍氣已經用去,此刻的元氣十不存一,境界停留在破開九品後的那道門檻,所有的底牌,包括那個紫匣,都在八尺山的那一戰上盡數用了,大海枯竭,魂力慘淡,以至於看起來無比的淒涼。


    但他很清楚,有這麵棋盤攔著,便不用再擔心修為。


    易瀟的目光掃過眼前,重新打量著棋盤背後的天門草原,看著無比安靜的大草原,還有搖晃的草葉,那一口紅棺鎮壓天門中心,氣眼流轉,天光倒流如梭。


    棋盤的背後,坐著一個渾身籠罩在古老大袍中的棋手。


    那個棋手渾身由光線構造,絲絲縷縷,宛若夢幻,麵容隱藏在衣袍當中,看不真切,飄掠來迴的鬢角,看起來帶著三分陰柔,還有七分英氣。


    易瀟試探性的輕輕開口:“先生?”


    那個棋手通體都由光線填充,由上而下,此刻身下終於鑄造完成,古袍下的棋手,坐在虛幻的古老輪椅之上,一隻手抬起與自己指尖觸碰,另外一隻手扶在椅背之上,隻是指尖卻無比的稚嫩,看起來並不像是隱世的老者。


    易瀟的瞳孔微微縮起。


    他想到了一個熟悉的故人。


    身負讀心相的公子小陶,便是坐在這麽一座輪椅之上,雙膝無力,不便行路。


    易瀟的心底響起醇厚的聲音:“你想要,長生嗎?”


    他有些微惘地抬起頭。


    那個由光線所鑄造的古老棋手,如同心有靈犀,同樣抬起頭來,對著自己露齒而笑,隻可惜那張麵容與易瀟所想的並不一樣。


    那是一張少年麵容。


    那張少年麵容裏似乎帶著一些狡黠的意味,讓易瀟覺得有些熟悉,隻是轉瞬之間,這股熟悉感覺卻又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世上啊,其實是有長生的呢”


    少年棋手的聲音輕輕響起:“雖然我已經死了,但追隨了應該追隨的人,綻放了應有的價值,雖死而無憾。”


    易瀟抿起嘴唇,看著這張讓自己心生無比熟悉而困惑的麵孔。


    他想到了某個已死的少年。


    隻是坐在輪椅上的這個少年,麵容卻與那人完全不同,此刻噙著一抹笑意,抬頭望著易瀟,柔聲說道:“很快你就會知道,我是什麽意思了。”


    易瀟先是微怔一下。


    那個坐在輪椅上的少年,緩緩鬆開了搭在棋盤上的那根手指。


    小殿下抬起頭,看到了顧勝城同樣抬起頭。


    整塊墓地裏一片死寂。


    易瀟先是明白了少年棋手所說的“很快”,究竟是有多快。


    在死寂了大約三四個唿吸這樣,墓地響起了狂暴如雷一般的劇烈聲響。


    無數的劍氣從墓頂裹挾而過,每一縷劍氣便如蝗蟲過境,唿嘯而過,帶著無比恐怖的威勢。


    易瀟怔怔看著這一幕。


    他迴過頭來,看到了驅趕劍氣的那一縷劍意,從遠方如一線黑潮,轟開了無數石壁,帶著磅礴的劍意,開山而去。


    那縷恐怖絕倫的劍意,砍在了棋盤之上,卻砍不碎這麵棋盤,反彈而出,狂風鋪麵,易瀟踉蹌兩步,原本束好的長發瀑散開來,那枚發簪落在地上,無數劍意便擁著向內衝去。


    刹那之後,恢複寧靜。


    易瀟愕然看著這一幕,他慌亂拿起木簪,不可思議的發現,大師兄的劍氣,此刻安安靜靜重新迴到了這半根白涼木髻當中。


    背後狂風再度襲來。


    夾雜著如暴雨一般的血腥氣息,一路上有鱗片剮蹭的摩擦聲響,那條巨大的“過江龍王”。


    易瀟轉過身子,再一次與那頭巨大的孽畜對視。


    他幾乎沒有猶豫的,選擇將白涼木髻遞出——


    第二次發簪的劍氣爆發,讓整個墓地都為之震顫。


    “轟”的一身,世界恢複了平靜。


    蓮衣上滿是血汙的易瀟,站在過江龍王的屍體之前,漫天炸開的血塊,鱗片,此刻讓他有些恍惚。


    他佝僂著身子,緩緩保持著雙手遞出發簪的姿態。


    然後他聽到了“嘶嘶”的聲音。


    有一條漆黑的,如黑夜一般的影子,蜿蜒在地麵上,如流水一般,緩緩遊了過來,那影子忽然停住,似乎是看見了什麽,望而生畏地扭身換了一個方向。


    易瀟看著那條影子越遊越遠。


    他緩緩坐在地上,看著滿地的血汙,隻覺得無法接受。


    那是一條黑環蛇。


    一條頭顱被自己捏碎的黑環蛇,身子上的傷勢正在緩慢的痊愈,扁平碎裂的頭顱,此刻恢複了七八成左右,可上麵留了自己小金剛體魄的痕跡。


    為什麽


    易瀟猛地轉過頭來,看到了那邊出口處,一個衰老的老人,被顧勝城按在棋盤的虛空之處,一蓬又一蓬的血水,隨著顧勝城不斷加大的按壓之力,在棋盤表麵濺出,血腥而殘忍。


    最後那個披頭散發的老人被顧勝城按在棋盤上,那麵棋盤如同鋸齒,不斷切割,最終將其整個人都吞入其中。


    顧勝城這才鬆了手。


    易瀟看到了那個老人的臉。


    那一日江上,那個老人要吞池魚化龍造化,為西楚霸王複活而大開天門,最終被一箭射散氣運,跌落淇江,不知所蹤。


    他捏緊木簪,顫聲喃喃:“我早該想到的”


    “我早該想到的”


    這墓裏無處不在的鱗片,血液。


    經曆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暗無天日。


    在自己和顧勝城來之前,就有了一個劍修,還有一個畜生。


    那條“過江龍王”,還有鑄劍穆家的老祖宗。


    若是廝殺,早就該分出一個生死,就算真的勢均力敵分不出上下,也應該彼此油盡燈枯,隻差最後一口氣。


    哪裏會讓自己遇到一條,精氣神都在巔峰之態的化龍池魚。


    那隻池魚,那個穆家老祖宗,還有那條剛剛入墓的黑環蛇。


    他們早該死了。


    他們卻還活著。


    便在此時,少年棋手的聲音,帶著不可抗拒的威嚴,緩緩響起。


    響徹整座霸王墓。


    他扶著輪椅把手,竟是站了起來,雙袖抬起,墓地起風,天光繚繞,唯他一人,如古神降臨。


    古袍少年閉起雙眼,感應著當年大王的號召,高聲念出了那一句——


    “入我墓者,可得長生!”


    (ps:不知道會不會有第三更,如果狀態好,會在12點前發出來,如果12點沒有發,那麽就不要再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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