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勝城麵色陰沉,看著擋在自己麵前的一麵石壁,他已經打碎了一堵又一堵石壁,仍然無法找到出口。


    這裏隔絕了元氣感應,巨大的迷宮上空,懸著一層恐怖劍氣,壓製著入墓的修行者,不能升空前行。


    他盯著一麵石壁,眼神裏有一抹猜疑遊移不定。


    這裏的石壁,在被打碎之後,即便被碾壓成碎屑,依舊會緩慢倒流,飛迴去粘合,重新恢複原樣。


    顧勝城沿著一條直線前進,在最初的起點,以及自己打碎的每一堵牆上,都留下了微弱的元氣痕跡。


    而走了許久之後,他發現了一個難以置信的事情。


    他又迴到了起點。


    隻是如今的這堵石壁,不僅僅摻夾著自己的血液,還鑲嵌著一枚脫落的巨大蛇形鱗片,在自己進入這裏之前,就看到了這個怪物四處脫落的鱗片


    顧勝城眯起眼,低下頭,看到地麵上遊來一尾蛇影。


    那是一條黑環蛇,頭顱漆黑,被捏碎得不成樣子,偏偏能夠前行,似乎並不受到影響,在扭動身軀的同時,頭顱迸發出輕微的炒豆子聲響,速度越來越快,最終停在了顧勝城腳下。


    顧勝城低垂眉眼,若有所思。


    他拎起這尾黑環蛇,看著扁平頭顱上被小金剛體魄捏碎的痕跡,那裏留下了龍蛇相的輕微氣息。


    顧勝城對於氣息的捕捉和感應,向來很是敏銳。


    所以他平靜看著黑環蛇,喃喃說道:“你果然也來了。”


    黑環蛇頭顱上捏下的痕跡,力道並不算重,說明那人就算不是油盡燈枯,也差得不遠。


    顧勝城觸摸著石壁,若有所思。


    八尺山上的那一戰,若不是出了岔子,此刻兩人已經分出了生死。


    既然都在這裏,那麽遲早會相遇。


    也許打碎這堵牆?


    顧勝城腦袋一側猛然傳來劇烈的劍氣,一抹劍氣透牆而出,無比鋒銳的刺破石壁,如剪刀裁剪布料,擦著麵頰剮蹭而過。


    顧勝城麵無表情後掠一步,一隻手攥緊劍鋒,將這柄三尺劍死死捏住,不讓它重新收迴,微微發力,連帶著一整堵石壁轟隆隆坍塌,扯出了一個披頭散發的衰老劍修。


    那劍修麵色慘白,雙眼如點燃鬼火,偏偏陰森可怖,要擇人而噬,整個身子衰老如枯骨,劍氣卻無比充沛,在胸膛裏來迴鼓蕩——


    一位超越了九品的大修行者!


    很可惜,他碰上了顧勝城。


    當年林瞎子的那一箭,射得他幾乎魂飛魄散,跌落淇江江底,生死不知。


    顧勝城在鹿珈鎮同樣抗了那天外一箭。


    當時的顧勝城,隻是被射碎了白虎胎珠和玄武披風兩張護身符,如今破開九品境界,隻差最後臨門一步,比起之前更要恐怖。


    顧勝城掄動衰老劍修的長劍,帶著他一同砸碎石壁,砰砰砰劇烈的毆打聲音傳來——


    八尺山上,胸膛便有無盡鬱氣。


    憤怒,悲苦,這些都無從釋放,直到此刻,他遇到了這個破壁而出的劍修老者。


    顧勝城不知道霸王墓下,從哪憑空多出的一位大修行者,還是一位劍修。


    他一拳砸在木鬼子胸膛,氣機流轉傾瀉,穿透肌膚,轟在老人的經脈之中,砸得老人體內蘊養的劍氣反彈而出,霞光四濺,四麵石壁都被餘波震開!


    淒慘的尖嘯聲音當中,顧勝城一手壓著老者的天靈蓋,姿態無比殘暴的轟出九十九拳,拳拳入肉,殺氣宣泄,端的是無比霸道,無比剛猛。


    最後一拳落下,塵埃落定。


    七竅流血,劍氣潰散。


    顧勝城用力過猛,以至於自己的身子,每一根血管、經脈,都在輕微的震顫。


    此刻他緩緩鬆開手掌,深深吐出一口氣,看著這個自己不認識的衰老劍修,雙目突瞪,一口劍氣早已衰竭,被他打得七魂六魄都已升天而去,緩緩癱軟在地,再無氣息。


    顧勝城壓抑胸口殺氣,雖是氣盛,卻是力竭,他單手轟殺衰老劍修之後,收拳而立,麵色平靜環顧一圈,看著周圍一片荒蕪。


    連那條黑環蛇,也在自己剛剛迸發而出的無差別殺勢當中,被震去魂魄,遭了大禍,屍體不知碎成極快,被掩埋在周遭一片狼藉的石壁碎塊當中。


    顧勝城沒有去看那個已死的衰老劍修,還有那條黑環蛇,隻是重新選了一個方向,繼續前行。


    “小殿下,你問什麽是江湖?”


    “若是殿下有天身不由己,便是在了江湖。”


    易瀟的渾身都在顫抖,他的衣袂,發梢,嘴唇,指尖,都因為心底那股緩緩升騰的憤怒火焰,而變得震顫,不穩。


    他捏緊了那根發簪,死死盯著那個巨大的怪物。


    兩張永遠訣別的麵孔,此刻浮現而出。


    出蘭陵城的那一天。


    老段笑著說:“殿下,這一路上,您大可放心,老繆和我都是江湖上頂了天的高手,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八品又算得了什麽頂了天的高手。


    老繆當時說了一個字。


    “善。”


    小殿下閉上雙眼。


    這一刹那,時間如同凝固。


    他想到了在南海終巍峰上,大師兄對自己說的話。


    “趙淳風把他的劍骨給了我,元氣也給了我。”


    “這半根木髻,勉強算是一把劍。”


    “這是我留給這世上的,最後一把劍。”


    大師兄的,最後一把劍——


    易瀟雙手攥緊木髻,對準那隻巨大的“池魚”,劍氣迸發。


    來自北原的無盡風雪,紛紛揚揚,轟然而出,在虛空之中卷開一條螺旋通道,如萬劍倒開,刹那貫穿那條巨大龍蛇的頭顱,難以想象,那根纖細的白涼木髻,居然裹挾著如此恐怖的殺傷力。


    易瀟瞳孔縮起,帶動那根木髻遞出“這一劍”的雙手,因為巨大而無法抵抗的後坐力,帶著整個人重重向後拋去,砸在石壁之上,砸出一張蛛網。


    煙塵四散。


    虛空之中,熟悉的血腥氣息彌漫。


    易瀟喘著粗氣,感應著這根發髻裏的劍氣,不可挽迴的消弭,最後灰飛煙滅,輕輕嗅了嗅鼻子,想著原來洞穴前石路上彌漫的血腥氣,就是這條畜生的。


    他麵色有些蒼白,緊攥木髻的雙手有些發麻,此刻居然有些脫力。


    易瀟看著眼前被清掃一空的前路。


    他已經猜到了,這裏是一處迷宮,若是記不住來路,可以靠著打碎石壁去強行破開迷宮


    可若是自己恢複全盛之勢,手持大元氣劍,也不可能斬開如此之長的一條空蕩走道。


    這一劍之下,破開了一條直線上所有的石壁,遞出的一劍劍氣,直接通向了盡頭之處,甚至勾動了霸王墓上空的劍氣禁製,有無數劍氣迴蕩碰撞,聲勢浩蕩,滾滾如雷。


    那條“過江龍王”,頭顱被劍氣鑽空,中間的血氣都被蒸發,瞳孔還保持著最後一秒的收縮,隻是已無氣機。


    易瀟喘著粗氣,閉上眼。


    手指緩緩平穩下來,他將長發重新盤起,將白涼木髻重新插迴發間。


    易瀟沒有說話,就這麽靠在石壁上,束好了頭發,靜靜看著那頭巨大的“過江龍王”屍體,被大師兄留下的那一劍貫穿頭顱,徹底湮滅了神魂,身上的鱗片依舊無意識的反複賁張,空空蕩蕩的血口,很快就被粘稠的血水滲出,鋪在地麵上流淌。


    易瀟低低笑了一聲。


    他站起身來,扶著石壁,踉蹌向前行走,全然不去想,若是自己遇到了那位劍修,或者是顧勝城,發簪已經沒了,又該如何。


    隻是木然的前行,走過一地又一地破碎的石壁。


    除了破碎的石壁,一地的石屑,還有刺鼻的血腥氣息。


    昏暗的走廊,石壁之間的間隔越來越小,壓製在頭頂上方的劍氣越來越盛,連行路都變得艱難。


    易瀟忽然停住腳步。


    視野在此刻伴隨著抬頭,變得開闊起來。


    所有的迷宮,匯聚到了這裏,便到了終點。


    這裏並不是迷宮的終點。


    卻是最終的出口——


    密密麻麻的石壁,指向了這裏,一處巨大的,空曠的,充盈著光芒的空地,若是這處墓地處處荒蕪,那麽這裏,竟然如江南的四月草原,芳草搖晃,葉上滾落水珠。


    上方是無盡的天光。


    巨大的圓形迷宮,最中心的,便是這麽一塊墓地。


    草葉搖晃,劍氣壓頂,有一塊古碑,與墓地前的那塊材質無二,色澤也一模一樣。


    上麵寫了兩個字。


    天門。


    在那塊古碑之前,斜插著一柄狹長的古劍劍鞘,劍鞘樸實無華,看起來並無任何出彩之處。


    易瀟已經跌坐在地,震撼地無以複加。


    天門


    天門


    霸王藏了三把劍,天門,鬼門,龍門。


    世上誰知天門在哪?


    誰能想到,天門就在八尺山下,千百年來都在此地,為血池提供著無窮無盡的血氣。


    誰又能想到,一口棺材,就這麽壓在天門處,霸王的灌頂劍氣,無窮無盡,壓得這裏千百年來不能動彈。


    隻是那柄劍鞘空空如也,劍呢?


    易瀟想著走過那條石壁迴廊時候的劍氣意誌。


    “劍呢?”


    “劍呢——”


    “劍呢!”


    劍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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