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是一把刀,黃侯也是一把刀。”


    “胭脂是一把殺人的刀,因為她曾經的經曆比任何人都痛苦,所以她現在的殺念比任何人都強大。強大到隻需要贈給她一柄足夠鋒利的刀,她便可以拿著那柄刀,殺死自己本沒有能力殺死的那個人。”


    “黃侯不一樣,他是一把救人的刀。”


    “這世上很多人握著刀,是想讓自己活下去。”


    “還有些少數的人,他們知道自己握住了刀,便不會那麽輕易的死去,於是貪心地想讓別人也活下去。黃侯就是這種人。”


    “有些人,再鋒利的刀,也殺不死有些人,再鋒利的刀,也救不活。”


    “瞎子,記住一個很簡單的道理”


    “若是結局已經注定,刀再鋒利,都沒有用。”


    黃侯攔住了蘭陵城即將抵達的那隻使團。


    可他沒有攔住大殿下。


    因為大殿下根本就不在那隻使團當中。


    安樂小侯爺從山上一路下來,向著使團奔去。


    大旗在北風中鼓蕩,車輦上的紈絝子弟,有些還處於沒有明白的惘然狀態當中,忽地看到有道人影,從遠方奔來,帶動煙塵,速度快得離譜,接著嗤然停在了使團當前。


    他們都是蘭陵城的年輕權貴。


    所以他們當然認識黃侯。


    齊梁的年輕諸侯子嗣當中,隻道安樂王是一個驕奢好淫的王爺,所謂“虎父無犬子”,理所應當的認為,黃侯也好不到哪去。


    當他們看到那道速度驚人的疾影停下,元氣沸騰出竅,赫然是一尊九品境界的大高手之時,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那道人影急停之後,煙塵彌漫,元氣轟然一聲,最終氣勢駭人的收迴,露出黃侯的麵容,目光焦急掃過一圈,聲音急促問道:“大殿下呢?”


    這些紈絝有些愕然。


    大殿下?


    大殿下早先在蘭陵城出發的時候,便脫了隊伍,孤身去了大榕寺。


    應是換了一條更近的道,獨自去鹿珈鎮了?


    沒有人迴答。


    一片突兀的寂靜。


    “來不及解釋了”


    “你們就此打住,別他媽再前進了。”


    說完這句話,黃侯咬牙切齒望了一眼鹿珈鎮的方向,從輦車旁的侍從腰側抽出一把刀,重新奔了迴去。


    煙塵四溢。


    城主府隱隱有些支撐不住的趨勢,牆上無聲地迸發出蛛網,悄然蔓延,速度逐漸加快。


    西寧王端坐在馬背上,沉默而無聲。


    他的背後,一層又一層的弩手湧出,手中的臂弩已經搭箭上弦,箭鏃尖頭淬了火,騰騰火焰沸騰燃燒。


    肅靜又無聲。


    西寧王沒有踏入府邸內。


    鹿珈鎮城主府府邸門口大開。


    顧勝城麵無表情,一人緩步上前,攔在了妖族所有人馬的最前方,他背負雙手,嘲諷說道:“黎明的曙光已經來了,你我等了這麽久,就要等到蘭陵城的使團了,非生事端,何苦為哉。”


    西寧王低垂眼簾。


    他沉默片刻之後說道:“蘭陵城的使團,是陛下的意誌,是黎明的曙光,也是你想要的和平。”


    “但國師大人認為,妖族和人族,是不能和平的。”


    “所以就有了這些射破黎明的箭弩。”


    西寧王緩緩抬臂。


    弩箭再度繃緊。


    接著他攥攏五指,破風聲音猛烈襲來,令人頭皮發麻的火弩射破黎明,比曙光降臨的速度還要更快,轟然一聲射塌城主府的府邸,接著以更快的速度射向此刻的西域使團。


    顧勝城做了一個不必驚慌的手勢。


    他姿態未動,隻是足尖輕微不可見的發力,麵前的巨大空地,便在瞬息之間轟然掀起一塊,直接橫亙在西域使團與數百淬火箭鏃當中,噗嗤地泥石迸裂聲音之中,那塊巨大被顧勝城足尖掀起土地,被無形巨力撬動,接著向前推進而去,抵著破風聲音倒砸迴去。


    西寧王身前,有四道黑袍身影迎風而上,他們都是西寧王身邊的“死侍”,修為臻至九品,此刻大袖飄搖,各自揮出雙手,奮力合擊,一同拍向那塊被顧勝城以“巧力”揭起的巨大土地,居然接住一刹


    緊接著顧勝城麵無表情跺腳。


    四位九品高手麵色驟然煞白,噴出一大口鮮血,被那塊土石蘊含的大金剛巨力砸得倒飛而出。


    身後被人抬起的重弩炮台,此刻終於蓄勢完成,在那道箭光蓄滿之後,突得一聲彈射而出,化為漫天唯一的火光。


    重重轟擊在那塊土石之上。


    本該是土石崩裂的情景,隻是卻並未如眾人所想,那個玄黑重袍加身的男人,在城主府內微微抬袖,虛空攥攏五指。


    那截原本速度快如閃電的重弩弩箭之光,便倏忽凝至冰點,被顧勝城隔空攥住,寸寸捏成廢鐵。


    這是何等神通?


    西寧王瞳孔縮起。


    那塊巨大土石已經砸到自己麵前,躲之不及,砸中必死。


    千鈞一發之際。


    那塊土石像是一頭獅子,已經奔出,隻是脖上係著鐵鏈,如今鐵鏈主人抬袖拉扯,虛空之中的無形鐵鏈迅速收迴,便將這頭待人欲弑的兇猛野獸拉扯而迴,重重砸迴城主府被揭起的那塊空缺之上。


    自此便是一片死寂。


    顧勝城風輕雲淡站在府內,環顧四周,城主府的府邸門口已被射塌,一片狼藉,煙塵彌漫,煙塵幕後的八百弓弩手,卻是啞然無聲。


    “你和淮陽侯不一樣。”


    拍了拍袖子的男人,輕聲說道:“你才是那根射破黎明的箭鏃,我若是殺了你,那麽蘭陵城的使團來了,帶來的便不是和平,而是憤怒的宣戰。”


    西寧王麵色蒼白。


    他還沒有從剛剛的驚魂一幕當中緩過神來。


    顧勝城低垂眉眼,平靜說道:“既然是齊梁的國師不願意和平,那麽他本人為何不來?”


    他抬起頭。


    北姑蘇道的天光降臨,大雪依舊,雪光映射曙光,一片灼目。


    而灼目的天光之中,有一抹刀光閃逝而過。


    這是一道要殺人的刀光。


    因為要殺人,所以這一刀,便在黎明與永夜交接之時,決然遞出。


    刀光是天光一般的灼目,而刀的主人,則像是永夜的餘燼一樣漆黑。


    黑白交接,完美謝幕。


    胭脂在黎明未至之時從屋簷上掠起,然後悄無聲息地穿過城主府的煙塵,融入黑暗。


    顧勝城不太清楚,這個女子,究竟是什麽時候接近到自己的?


    她的身上,似乎帶著極為隱蔽的術法,像是儒道,又像是其他的詭異術法,將她的氣息全都隱去。


    顧勝城看到了胭脂眸子裏的恨意。


    這個女人是有多恨自己?


    那柄刀光被這個女人藏在袖內,絲毫不露,她距離自己已經極盡,卻仍然動用了所有的力氣奔跑,像是一道流光,砸入懷中。


    直到此時,方才遞出這一刀。


    顧勝城瞳孔縮起。


    這是一柄什麽樣的刀?


    風雪乍起,映照得刀身殷紅如血,像是女子出嫁時候含咬在唇間的大紅


    大紅胭脂。


    是極陰柔的恨了。


    恨意連綿而不休止。


    拖雷和斐常來不及反應,他們也未曾看清那個女子是如何接近顧勝城身前的。


    他們隻看到那抹刀光撞入顧勝城的懷中。


    這世上有能夠撕破大金剛體魄的刀嗎?


    有。


    但是很少。


    譬如大夏龍雀。


    再譬如,這抹胭脂刀。


    場間迸發出一聲尖銳而刻薄的低吼,沒有人看清披著玄黑重袍的顧勝城如何動作,隱約看見他猛然揮臂,那個刺客女子便被轟然拍開,砸向了拖雷和斐常的方向。


    拖雷和斐常兩個人甚至來不及反應,便被那女子的身軀砸得飛出,將半邊城主府都撞塌傾倒。


    天光緩緩落下。


    黎明來臨,曙光緩緩落下。


    城主府外,西寧王所率領的甲士一片沉寂,八百弓弩手無人再動,哪怕每個人的臂弩膛上已空,也沒有繼續動作的意思。


    因為一片陰翳籠罩了這裏。


    這片陰翳當中,似乎攜帶著莫大的阻力。


    連黎明的曙光,都無法射入城主府內,以至於映出了一副極為古怪妖異的畫麵。


    城主府外,黎明來臨,曙光射雪,映照無限光明。


    城主府內,煙塵四溢,一片昏暗,仍處於黑夜之中。


    顧勝城的身上沒有一道血口。


    那柄胭脂刀沒有劃破自己的大金剛體魄。


    因為那個女人的刀光,一直藏在袖中,一直未曾遞出。


    此刻在拖雷和斐常所在的城主府廢墟當中,兩道刀光伴隨血光濺出。


    胭脂刀如願以償的飲血。


    提著“胭脂”的胭脂,神情木然而凝滯。


    顧勝城狼狽站在原地,半邊大袍貼身,他唿吸急促地望著頭頂的陰翳。


    那裏有一抹驟光。


    那是無可抵禦的一箭。


    春秋十六年,也是這一箭,射殺了淇江化龍的穆家老祖宗。


    隻是這一箭,箭光已經迸發而出,卻被人硬生生停在了弦上,拉成了滿圓。


    若是射出。


    黎明永夜,山河萬朵,在這一箭之下,都將被盡數射破!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浮滄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會摔跤的熊貓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會摔跤的熊貓並收藏浮滄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