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勝城站在鹿珈鎮的小山頭。


    他披著一身玄黑色的長袍,秋水站在他的身旁,十幾頭白象俯下頭顱,前足跪地,恭敬不敢出聲。


    就這麽等著城主府的人來。


    顧勝城不在乎城主府來的是誰。


    第一神將翼少然,第二神將王落,甚至是北姑蘇道如今的那位臥龍先生齊恕


    他都不在乎。


    他想看到那個人。


    鹿珈鎮的小山頭上,山勢不高,但視野開闊。


    顧勝城看到遠方有一陣陣煙塵飛起。


    他眼眸裏的笑意便不再隱藏。


    馬蹄踏地,馭馬的人刻意收斂了落地聲音,不然這一行人踏過鹿珈鎮外,便真的勢若奔雷。


    一男一女在最前方。


    小殿下一身墨色蓮衣,馬背顛簸之中,蓮衣獵獵張開,他從極遠的距離就開始抬起頭來,直直盯著遠方小山頭。


    魏靈衫同樣盯著小山頭上笑意迎人的黑袍男人,冷冷說道:“西域使團,為首的是如今的南呂宮宮主顧勝城。”


    易瀟距離小山頭還有一段距離之時,便輕柔一拍馬背,整個人騰空而起,如大鳥一般掠起滑翔,蓮衣起伏又落下,便落在了鹿珈鎮小山頭上。


    顧勝城笑著拍了拍手,身後的十幾頭白象便倒地長跪,頭顱幾乎貼到了地麵,要砸入泥塵之中。


    “西域的大君。”


    他笑起來倒是有些陰柔的意味,雖然很好看,但聽起來,總讓人覺得格外不舒服。


    “有些人總是光彩照人,一世又一世的輪迴,修行,無須做些什麽努力,便可得到這世上最好的冠冕加持,真是讓人好生嫉妒。”


    說到最後四個字的時候,他頓了頓,而且停頓的時間很長,像是經過了很久的思考,然後微微咬牙說出的這四個字。


    白鯉鎮伏殺易瀟之時,顧勝城隻以為是八尺山上,想需要這位齊梁皇儲的性命。


    這些年跟在西妖梁涼身後,顧勝城慢慢開始覺察了些許端倪,越是時間推移,便越是覺得這位棋宮主人,對世人格外的殺伐果斷,可偏偏對這個齊梁小殿下,一副繞指柔腸,恨不得癡纏赴死。


    天大的離譜。


    他在棋宮得勢,花了多大的心力?


    即便得了玄武的造化,也讓他窮盡心機。


    南呂宮宮主是那麽好當的?


    血池裏的痛苦,每一秒都是比起死亡更大的折磨。


    他這具身體,如今能夠“脫胎換骨”,得益於徹頭徹尾換了一具軀殼,在血池裏浸泡之後,除了本身這副還算“玲瓏”的心肝,便真的沒有一處,還屬於曾經的自己。


    那個大棋師顧勝城,已經死了。


    顧勝城瞥了一眼在場的所有人。


    果不其然,齊梁城主府的那些大人物都親臨在場。


    魏靈衫,蕭重鼎,翼少然,王落,除了齊恕,幾乎盡數到場。


    他笑著指了指易瀟,認真說道:“我想跟他單獨談一談。”


    “你這是錦衣夜行,還算是富貴還鄉?”


    易瀟有些戲謔地望著顧勝城,目光停留在那副令自己覺得有些忌憚的黑袍之上。


    棋宮的所有人馬都已經離開了這座小山頭。


    除了秋水。


    所以齊梁的來客與棋宮一樣。


    除了魏靈衫。


    這是一件很公平的事情。


    顧勝城笑著指了指自己的黑袍,說道:“這是錦衣,也是大白天,我的確富貴了,可這裏不是我的故鄉。所以既不是錦衣夜行,也不是富貴還鄉。”


    兩個人說起話來,都不帶著一絲一毫的殺氣,怒氣。


    看起來溫柔平和到了極點。


    但就在不久之前,易瀟和顧勝城,包括身邊的兩位女子,剛剛打過了一場相當慘烈的生死戰。


    既沒有分出生死,也沒有分出勝負。


    顧勝城想了想,認真說道:“我們倆,就像是行走在黑夜和白天的兩個人,注定會成為宿敵。”


    這是一句大部分人聽來,都覺得沒有什麽問題的話。


    早在風庭城,兩人的梁子就已經結下。


    當小殿下一路高歌猛進的時候,顧勝城像是一隻野狗一樣逃到了八尺山,處處飽受打壓,折磨。


    忽然有那麽一天,所有人都以為這個叫顧勝城的男人,可能已經死在西域的那麽一天。


    世上多了一位年輕的南呂宮宮主。


    也多了一位要對易瀟不死不休,進行報複的男人。


    而易瀟聽了以後,隻是笑著沒有說話。


    他沒有打斷顧勝城的話。


    “這些年,我跟在西妖身後,你應該能猜到,我做了些什麽。”


    顧勝城清清淡淡的說道:“她要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要我殺什麽人,我就殺什麽人。那些齊梁北魏的探子,死在西域手裏的,我一人就殺了九成。”


    “她要我打聽你的消息,收集你的情報。”


    “然後我抽了十九位天闕探子的皮,剝了二十五張人皮,最後發現你真的是一個讓人好生嫉妒的人。”


    顧勝城眯起眼笑道:“你這一世,上一世,再上一世,都會讓我懷疑,這世上怎麽會有氣運這麽好的人?可想到了他們,又有些釋然,如果真的是他們,理所當然分到這麽多的氣運。”


    “所以你理所當然讓西妖像瘋子一樣。”顧勝城指了指北方,“易瀟你猜猜,瘋女人攻破西壁壘之後,會做些什麽?”


    小殿下皺起眉頭。


    他心底的那股不祥預感愈發濃烈。


    當他聽到顧勝城喊的第一聲瘋女人,心頭咯噔一聲。


    他望著眼前孤身前來鹿珈鎮的顧勝城。


    這個幾年來都在西妖麵前服服帖帖,背後也從來不說一句誅心之語,近乎完美的“妖族走狗”,終於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這是顧勝城第一次對西妖用“大不敬”的詞。


    若是被人聽見,傳到梁涼耳中,即便他奉承玄武大聖傳承,也要被抽去魂魄,打散修為,皮骨盡脫,像“巴公”一般掛在八尺山山巔,保一點神魂不死,受山巔寒風折磨百年。


    顧勝城渾不在意的笑了笑。


    “這真的是一個瘋子”他忽然捧住心髒位置,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她居然想要為你取迴北魏的那半張書頁,然後送你一個天大的禮物!”


    易瀟瞳孔縮起。


    顧勝城忽然收斂笑意。


    他猛地將自己的半張臉貼近小殿下。


    以額抵額。


    易瀟清晰可以看見那張臉上,布滿細微而密集的瓷器般裂痕。


    “西域來齊梁,想要換一條人命。”


    “西域能破西關,便是與北魏換了一條人命。”


    顧勝城咧嘴而笑:“你猜猜,玄上宇跟我們,做了什麽交易?”


    那一刹,易瀟腦海之中宛若雷霆劃過。


    天地齊震。


    若是西壁壘大敗,是紫袍刻意所謀。


    那麽他圖的是什麽?


    無二。


    一條人命。


    西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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