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齊恕送到烽燧之後,小殿下並沒有做過多休息。


    赤土的疆域很遼闊,即便被齊恕分出了十三塊區域,單單靠著幾位修為抵達九品的高手來巡視,也決計不夠。


    平妖司城主府的高手,各自領了一百數量的騎兵,在赤土的領區巡查,關於妖族動向的真實消息,沒有人能夠確定。


    那位“白虎”大聖,也隻是存在於猜想之中。


    約莫半柱香後,兩騎奔出烽燧長城,向著正中央的西方方向奔去。


    十三區並沒有騎兵巡查,這是一條通過赤土抵達烽燧中壘最快的直線,被夾在十一區和十二區之中,所以這片區域並不算遼闊。


    而是無比危險。


    魏靈衫和易瀟兩人皆披黑袍,大黑袍在風雪之後獵獵作響,於森白雪地之中顯得無比醒目。


    兩人的路線筆直如劍,踏入十三區之後繼續向西奔掠。


    一路踏出了赤土的範圍。


    算是來到了真正的妖族領土。


    妖族的領地極為遼闊,而在那位西域之主催動《山海經》後,整座西域的妖氣竟然濃烈了數倍。


    當人族踏入西域之後,身上那格格不入的氣息,便猶如黑夜之中的光焰,在暗中窺伺的妖族看來,無比顯眼。


    原本深入西域的那些人族探子,在西妖出其不意催動《山海經》後,幾乎都葬身在了西域之中,無論齊梁還是北魏,天闕森羅道的人員傾巢覆滅。


    至今未有人生還歸來。


    除了西關那一個不算是深入西域腹地的幸運騎兵,在一路逃亡之中未曾遇上大妖,勉強算是逃過一劫,這才將妖族妖動的消息傳了迴來。


    郡主大人腰間懸掛兩樣物事。


    一樣是那柄“漆虞”。


    一樣則是大師兄從棋宮親自摘下的大夏龍雀刀鞘。


    一長一短,刀鞘長,漆虞短。


    這柄“大夏龍雀”從八尺山下被長歌師兄摘下,日日與劍骨同處,刀鞘之上不僅僅有濃鬱妖氣,也沾染了些許劍氣,即便大師兄下意識以劍氣洗滌,亦無法洗去妖刀本身的妖意。


    棋宮數千年來,山海經內排在前十的大聖,各自有著蘇醒的時代,而唯獨“大夏龍雀”,幾乎未曾麵世,而龍雀不出世的時候,這柄妖刀就這麽靜靜躺在八尺棋宮的刀龕之中。


    這是一柄不祥之刃。


    郡主大人有了妖刀刀鞘之後,魂力的進境開始變得極快,而身上的妖氣也逐日變得濃鬱起來。


    被北魏囚在洛陽的金絲雀,並不是一隻嬌弱無力的小雀。


    而是世上最兇猛的龍雀。


    “離開赤土已經有五十裏路了。”魏靈衫微蹙眉頭,有些疑惑:“西域的妖氣很重,但妖獸為何如此之少。”


    郡主大人已經收斂了自身的妖氣。


    前行的路上,居然沒有一隻妖獸攔路。


    小殿下同樣皺起眉頭:“雪地上殘留的腳印被大雪埋下了。”


    瞳孔之中的金燦顏色緩緩蕩漾。


    易瀟拿捏不穩道:“應該是在前些日子,這裏還有妖族行走過的痕跡,隻不過到了最近,接連這幾天,連一隻妖也未曾出現了。”


    齊梁與妖族的分割線大抵分了幾層。


    最內層是烽燧長城,作為齊梁版圖上最恢弘的長線,絕不可能有一隻妖在違背齊梁陛下意誌的情況下能夠踏足其內。


    接著便是作為緩衝之地的“赤土”,若是妖族踏入赤土之中,便要自負後果,若是被城主府或是平妖司的大人尋見,生死有命,大妖還好說,小妖被遇見了,便直接被剝皮抽骨,打散魂魄。


    最後則是這幾年齊梁伸出來的“手”,想要緩緩侵蝕西域邊角之處,派出了數量不菲的平妖司仙師,不斷打殺赤土之外的妖族,試圖擴大“赤土”疆域的範疇。


    易瀟與魏靈衫如今走的這條線路,便是當年平妖司的玄字七號車隊所出行的路線。


    通向“白鯉鎮”。


    妖動消息傳來的第一時間,遊離在“赤土”之外的仙師便已經開始行動起來,將類似“白鯉鎮”這樣少數棲息地的居民帶迴烽燧長城內的安全範圍。


    若是不出所料,白鯉鎮便是一座真正的空鎮了。


    “果然一座死鎮。”魏靈衫望向這座清冷的白鯉小鎮,微微眯起眼,道:“鎮子裏早就沒了人煙氣息,不過倒也沒有濃烈的妖氣和血腥味。”


    沒有人煙氣息,說明小鎮早就空了,很久沒有人來過。


    而沒有濃烈的妖氣和血腥味,則說明即便有人曾經來過,也沒有被妖族擄走,或是屠殺殆盡。


    小鎮前麵的那座雕塑,在失了那條白鯉魚所化的真正內蘊之後,便難抵歲月的折磨。


    在西域大雪之中,這座已經支離破碎的雕塑,連底座之上的字跡,都變得模糊而不可看清。


    當年顧玖所刻所寫的字。


    小殿下翻身下馬,蹲在白鯉雕塑底座麵前,拿手指摩挲著斑駁不清的字跡。


    “願取名為玲瓏”


    他之所以來到白鯉鎮,並非是臨時起意。


    當年在西域受了劍主大人的恩惠,那尾白鯉投入蓮池,此後踏入妖孽行列,易瀟一直將這份恩情謹記在心。


    顧玖的屍骨便埋在白鯉鎮的雕塑底座之下。


    葉小樓沒有立碑,也沒有什麽儀式可言。


    易瀟知道平妖司的仙師,即便能做到在緊迫時間內將白鯉鎮清空,也很難會搬走一座破碎的雕塑。


    更不用說底座了。


    若是妖族真的南下,白鯉鎮自然會被踏為平地,或是淪為廢墟。


    顧玖的屍骨便再也無法尋得,如今出海的葉小樓,若是有朝一日迴到中原,便無處祭拜師母。


    小殿下是個記性很好的人。


    所以隻要是他記得要做的事情,他就一定會去做到。


    劍主大人已逝,他能做到的,也隻有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


    若是他遠在烽燧之外,北姑蘇道之外,無法親至。如今妖動之勢將襲,小殿下一定會拜托他人,將白鯉鎮前藏有顧玖屍骨的衣塚帶迴齊梁。


    隻是當易瀟的手指觸摸到白鯉底座之時,他的麵色就開始微微變幻,瞳孔裏原本消逝的金色,在極快的速度內油然浮現。


    伴隨著株蓮相的開啟,小殿下的麵色變得極為難看。


    白鯉鎮的雕塑底座之下,原本埋著的顧玖屍骨,居然不知在何時已被人取走!


    遠方大雪嗚咽。


    有兩道身影緩緩出現在白鯉鎮盡頭。


    四周的妖氣因為這兩人的來臨,而變得徐徐凝重起來。


    郡主大人已經來到了易瀟的身旁,左右兩隻手分別搭在了刀鞘和劍鞘之上。


    小殿下麵色漠然,站起身子,目光平靜望向小鎮來的來客。


    那兩人披著西域的大麾,與易瀟魏靈衫隔著數十丈便站定,中間沿途兩排木屋,簡樓,以及交錯飛舞的大雪,遮住了視線。


    隻是四人的目力都極好,所以這些大雪並不能真正起到阻礙視野的作用。


    氣勢變得緊繃起來。


    小殿下眯起眼,看清了這兩位如今出現在白鯉鎮內的西域來客。


    顧勝城披著一件上緊下鬆的雪白大麾,留著幾乎及地的長發,被一道猩紅發繩死死箍在腦後,餘下的便瀑散開來,沾染了雪色,與巨大的衣擺一同肆意晃蕩。


    他麵上掛著淺淡的笑容,懶懶望著不遠處的易瀟,露齒笑道:“人妖不兩立,我妖族未曾打到烽燧,便已是極大的尊重了,殿下你還踏出赤土,是想挑釁西域不成?”


    小殿下眯起眼,並未開口。


    他盯緊顧勝城。


    這位曾經的棋道天才,在洛陽城內一氣連破數位大棋師,如今到了西域,有了自己的造化,居然變得比妖族還要像是妖族。


    南海聖會之時,顧勝城侍奉西妖,在其一側,姿態地位都擺放得極低,幾乎讓人產生一種錯覺。


    而如今他實為南呂宮的大棋公,擁有一整份完整的玄武傳承,天大造化加身,即便有朝一日成為妖孽,也絕不是一件令人震驚的事情。


    這個男人之前活得太過卑微。


    越是得勢,便越是小心翼翼。


    他最不怕別人瞧不起他。即便如今坐擁南呂,身份威望遠勝當年,他也未曾有過任何的顯擺之舉,成勢之後,甚至連當年所受到的屈辱,都選擇了“原諒”。


    提心吊膽擔憂遭到報複的諸位小棋公,等了許久,南呂依舊一片安靜,這些大妖暗地裏謝天謝地,不少人甚至認為,憑借好運坐上南呂宮的顧勝城,要麽是個老好人,爛善人,要麽是一個大度到了極點的梟雄。


    其實顧勝城哪一種人都不是。


    他自認算不上梟雄,更不可能是老好人,爛善人。


    他一直都是一個,自私而狹隘,偏激又敏感的怪物。


    即便在當年,他骨子裏還流淌著人族血液,並非是森然的玄武血,幼年飽受的折磨,便已經讓他忘了仁慈二字怎寫。


    曾經侮辱他的人,他恨不得剝了皮,抽了骨,再鞭屍。


    隻是比起這些,他更懂得二字。


    隱忍。


    顧勝城伸了一個懶腰,笑意滿溢,看起來並沒有絲毫殺氣。


    他原本隻是抱著試試看的念頭,若是將白鯉鎮座下那具帶著妖氣的屍骨衣塚取走,會不會等來齊梁的那位小殿下。


    這幾年來,他的運氣一直很好。


    他忍了很久。


    憋了很多的賬。


    而現在,則要一筆一筆好好的結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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