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殿下看著獸潮散去,並沒有去追擊。


    以妖族的皮糙肉厚,即便自己身負兩大天相,真能在妖族戰場之上,當一迴所謂的“萬人敵”,也隻有在妖族瘋狂抵擊,想要以一命換一傷的打法拚命堆死自己的情況下,才能殺穿數量龐大的獸潮。


    如今這些獸潮的退散,明顯極有陣法,甚至比起那位小棋公的指揮還要有序,冥冥之中,仿佛有一雙眼睛盯住了小殿下,這雙眼睛的主人,便是操縱獸潮退去的幕後控弦者,它的意誌跨越時空,降臨來到這片獸潮,於是一片狂囂之中,再沒有失措的妖獸踏入小殿下的絕對領地,被劍氣拖拉拽入死境。


    易瀟也並不在意,踏入自己劍域的幾條妖族生靈已經淪為了骸骨,血霧與碎雪一同狂舞。


    他靜靜站在大雪地上,看著獸潮退去。


    小殿下似乎在思索一件事情。


    一件很難得到答案的事情。


    齊恕趕到了烽燧,已經是十天之後的事情。


    齊恕先生來到烽燧之後的第一件事,便是緊急封鎖北姑蘇道,開始大力征兵,陛下給了齊恕極大的權限,這條蘭陵城蟄淺已久的臥龍,初次在西域展開了鐵血手段。


    齊恕麵色平靜,身上殺氣卻是極重,幾條軍令直接封鎖消息渠道,徹底鎖死了北姑蘇道的流言蜚語。


    西寧道的城主府收到了齊恕的請帖。


    周遭的神將開始向著烽燧移動。


    即便消息封鎖的極好,可這般巨大的行動,終究瞞不過外界的眼睛。


    紛紛揚揚的消息傳開。


    十萬數量的妖族,真的南下了!


    烽燧全麵警戒,瘋狂調集人力物力,運向這座南朝最恢弘的防守長城,擺出了勢必要與妖族一決雌雄的陣勢。


    齊梁十九道,百萬雄師,據說調至北姑蘇道的,已經超過了二十萬的數目,而且這個數量還在繼續上升!


    消息的真假無從得知。


    北姑蘇道的城主府貼出了辟謠的告示,再三強調了烽燧那邊並沒有重大的戰事。


    隻可惜那場發生在烽燧之外的獸潮,已經被不少人目睹,而萬騎衝鋒的恢弘仗勢,氣勢又實在太過強盛。


    妖族的大血可能已經染在烽燧的高牆之外,西域的雪原之上。


    越出烽燧的人族疆屬,已經被平妖司的仙師接迴北姑蘇道,而陸陸續續的黑甲進城,城主府和平妖司的人馬也開始進入烽燧的長線,便說明了這場戰事不僅僅發生了,而且事態相當嚴重。


    北姑蘇道的消息封鎖的很嚴,但依舊有零星的消息傳出,來到齊梁的其餘道境,出乎意料的,不僅僅是蘭陵城,齊梁上下都保持著一種平靜而篤定的態度。


    篤定烽燧不會出事。


    烽燧如今調集了諸多名將,江湖廟堂,近十位的大高手,算上神將,這股力量足以北伐!


    十萬獸潮,想要依據烽燧來守住,實在太過簡單。


    隻可惜便宜了西關。


    “你信嗎?”


    這是袁忠誠第十三次發問。


    西壁壘的將府之內,空無一人,隻有他自己。


    袁忠誠離開縹緲坡,坐鎮西壁壘,已有多日。


    這是他今日第十三遍問了自己這個問題。


    齊梁的北姑蘇道開始封鎖消息,西關的探子很艱難的傳迴了消息,很快整片中原都知道了這個消息。


    妖族真的南下攻伐了。


    這是北姑蘇道的消息,這可以是北姑蘇道的市井小販傳出來的消息,也可以是賣菜大媽,豆腐西施。


    這當然可以是以訛傳訛。


    西關的探子親眼目睹的西寧道的鐵騎進入北姑蘇道,城主府的禁軍,平妖司的仙師,都陸續入了烽燧。


    這不可能造假。


    可是烽燧之內的消息,袁忠誠並沒有得到明確的迴報。


    他依舊在懷疑,在猶豫。


    他在猜測,齊梁是不是在演戲?


    袁忠誠有些苦惱於自己將那個難解的局拋給了齊恕。


    他親手締造了“妖族南下”的假消息,傳給了齊恕。


    擊鼓傳花。


    然後齊恕把“妖族南下”的真消息,傳迴了西關。


    有些過於夢幻,還有離譜。


    袁忠誠覺得這是假的,卻偏偏比真的還真,沒有人會付出這麽大的代價,隻為了演一出戲。


    除非那個人是個瘋子。


    演這麽一出戲,齊梁能得到什麽好處?


    沒有。


    袁忠誠想不到。


    可若不是演戲


    就說不通了啊。


    他推開將府大門,一路來到了西壁壘的長台。


    遠方大雪原上,有著黑壓壓的獸潮。


    約莫在三千之數。


    江輕衣第四次率甲而出,衝陣殺妖,與之前決然不同的,是這些妖族一但接觸,便立即開始潰散逃竄,向著西域奔馳而去,偏偏靈性極高,皮糙肉厚,不知疲倦。


    這些日子往複不絕,不知疲倦。


    為首的是一頭巨大的白猿,幾乎有駭人的十丈高度,若是接近西壁壘,便可以作為破開壁壘的一道巨大殺器!


    即便是任平生出陣掠殺,也很難一擊必殺,一但接觸,這頭白猿便開始逃竄,盤坐在白猿頭顱的那位棋宮小棋公也不是一個好招惹的貨色,殺伐並不算強,西關有十來號人物比那位小棋公的戰力要強,可偏偏逃命一流。


    若是這頭白猿和白猿主人願意與任平生硬撼,隻需半柱香,任平生就可以將這頭西關未來大麻煩的攻城白猿斬於劍下。


    隻可惜不遂人願。


    袁忠誠眯起眼,看到遠方戰陣,不出意料又是一邊傾倒的局勢,妖族獸潮“潰不成軍”,開始掉頭迴轉逃跑。


    他有一種錯覺。


    指揮這些妖獸的,並不是那頭白猿頭頂的棋宮小棋公,而是另有其人。


    對於妖族的天賦,人族這些年來都涉知很淺。


    這些獸潮的幕後指揮者,必然是一個陰險到了極點的人物。


    兵道極厭。


    西壁壘的守軍已經被這往複不知疲倦的獸潮折騰的心神俱疲。


    有那頭白猿衝陣,若是一不小心,便足以釀成“破壘”的慘劇。


    三千數量的獸潮衝殺,還真的有可能打出“破壘”。


    西壁壘至少需要派出一萬的守軍迎戰!


    若是能迎來一次大勝,便是可以氣勢如虹,隻是每次相抵,甚至算不上短兵相接,這些妖獸便開始潰散而逃,最多損失百餘,傷亡的妖獸極少。


    西關偏偏不敢追擊。


    誰也不知道未知的雪原之中,是否埋伏著西域精心準備的“十萬”大禮?


    這是要磨去西關的精氣神啊!


    袁忠誠眯起眼。


    他不敢去賭。


    如果妖族真的把主力的十萬大軍放到了齊梁的烽燧長城,西關便能夠坦然而無憂的前去追擊,吞下這口數量三千的騷擾獸潮,以此高振士氣!


    可若是齊恕擊鼓傳花,到了自己這裏,那麵鼓被擊炸,花也炸開,西關便真的伴隨著鼓聲,破開了壁壘。


    袁忠誠深深吸了一口氣。


    對於北魏而言,西關的壁壘,是一道不可放棄的防線。


    齊梁的蕭望的確是一位深謀遠慮的皇帝,居然真敢將烽燧修築成為了對內對外兩副天地的模樣。王爺曾經感慨蕭望的膽大包天,隱晦提到說過,若是妖族舉族南下,齊梁甚至可以直接棄讓那座烽燧長城,借著西寧道和附近幾座道境的力量,再慢慢奪迴來。


    西壁壘不同。


    西壁壘破了,北魏就陷入了有口無牙的冰涼境地。


    妖族可以肆意來犯,肆意掠奪,然後選擇肆意退去,或者


    屠城。


    再修一條西壁壘的代價就有些高昂的恐怖。


    如果說,袁四指親手開始了這場勾心鬥角的第一步。


    他將花兒送到了齊恕的手上,並且敲響了這麵鼓。


    賭桌上的賭徒蒙上了眼睛,再也看不到麵前發生了什麽。


    耳邊是不斷迴響的鼓聲。


    當鼓聲停止之時,那朵花留在誰的手上,誰就要付出慘重的代價。


    這就是賭桌的規矩。


    齊梁上了賭桌,西關就必須要跟。


    袁四指無比頭疼,僅僅隻過了第一輪,他隱隱感到,自己在賭桌之上,並不是這個叫齊恕的後起之秀的對手。


    他怕輸。


    他不敢賭。


    可他偏偏要賭,他沒得選了。


    袁忠誠反複深唿吸,他腦子清醒了一些。


    他不適合坐在賭桌麵前,做齊恕的對手。


    深思再深思,最後他想到了一個合適的人選。


    第四次擊退獸潮的那個年輕儒將。


    遠在千裏之外的烽燧長城,有個身披厚襖的書生,唇角含笑,眼底卻藏著殺伐氣。


    “陳萬卷不是我的對手。”


    “袁忠誠也不是。”


    這兩句話的重音,不是放在對手之上,不帶有任何的輕蔑意味。


    而是放在不是之上。


    不是,並非比不上。


    而是根本不是一類人。


    他望著遠方的浩袤雪域,笑著自言自語:“畢竟越是家大業大的人,越是輸不起啊。”


    他身前是西域,身後是齊梁,孤身一人,站在烽燧之上。


    前不見古人。


    後不見來者。


    念天地之悠悠。


    “想我齊恕一介布衣,如今有幸得了臥龍的稱號。”


    “臥龍出山。”


    齊恕語氣輕鬆像是隔著無數距離,笑著對著袁忠誠開口:“棋盤那邊的人呐,勞煩識趣點,趕緊起開,把位子讓人啦”


    “再不讓鳳雛布子,整座西關,都會被你輸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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