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碑核心空間。


    兩撥魂力火焰,以鍾二為圓心,熾熱滔天,化為兩道半圓弧形火牆,首尾合攏之後,銜接成圓,將鍾二與後卿牢牢鎖死在魂力火焰中央。


    小殿下站在魂火之外,鬢角被熱浪吹得飛揚,大風卷動火星,在自己麵龐之前嗤然濺開,刹那熄滅。


    自己借出了蓮池之中幾乎一半的魂力。


    小殿下並不在意“魂力第一人”的稱號,他也不是悲天憫人的救世主,然而借出這些魂力,對他目前而言,的確損傷極大。


    鍾家小二爺麵色平靜,輕聲說道:“那半縷地藏菩薩的神魂,已經送到了青石魂海之中,你我算是兩清。”


    易瀟點了點頭。


    他雙手攏袖,站在魂火外,輕聲說道:“有什麽話想說的,我可以幫你帶出去。”


    鍾二笑著呸了一聲晦氣,輕聲罵道:“你這是盼著我死呢?”


    易瀟住了嘴,沒有再說話。


    天地之間極為安靜,唯有魂火無聲的沸騰,燃燒,迸發。


    鍾家小二爺收斂笑意,低垂眉眼說道:“沒什麽想說的。”


    他轉過頭來,麵無表情望著後卿,語調放得極慢:“你就要死了,有什麽想說的?”


    後卿雙目赤紅,一隻手被鍾二壓死在劍柄上,另外一隻手拚命想要扳開鍾二的手掌,十指如鉤,卻扳不動鍾二那雙如同瓷器一般的玉手。


    鍾家玉手之術。


    鍾二麵色漠然,看著這位修為盡失的魔道祖師爺,此刻雙臂青筋暴起,如龍翻滾,整個人佝僂身子,彎腰以頭砸地,絲毫不顧儀態,抬起頭後鮮血淋漓,滿麵猙獰望著自己,一字一頓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為什麽?”


    鍾二將第二隻手覆了上去,整個人依舊保持懸浮。


    他輕聲說道:“沒有為什麽。”


    後卿兩隻手都被壓死鎖牢,整個人像是懸掛在古劍之上,雙目睜大,不可避免在鍾二發勁之下,一寸寸順勢將古劍拔出。


    每拔出一小寸劍身,後卿這個身子還算完整的魂魄就會被一縷劍氣削開,崩碎。


    鍾二也不例外。


    兩人一同承擔著這份灼心之痛。


    後卿嘶聲咬牙道:“你我共擔這拔劍之苦,寸寸入骨,但何以至此?我知道你想殺我,可若是拔出這把劍,你必死無疑,而我則是未必。”


    鍾二置若罔聞,攥劍之手更加緊握。


    後卿居然擠出了一份笑容。


    他癲狂笑著望向鍾二,明明那張臉龐無情到了極點,後卿卻像是看到了一個瘋子。


    他大笑道:“你這個瘋子,你根本就不想活?”


    笑聲如罡風卷起,震得滔天魂火發顫。


    鍾二緩緩點了點頭。


    後卿仰天長笑,笑聲悲涼,披頭散發,長發狂舞。模樣看起來淒厲無比。


    他凝視著鍾二,似乎是放棄了抵抗,任由灼心劍氣入了這具身軀的心肺,感應著一道又一道的痛楚落在四肢百骸,然後瘋狂席卷。


    後卿麵色平靜起來。


    這場控弦之爭,算到頭來,終究是自己輸了。


    算來算去,輸在了一個瘋子手裏。


    那個瘋子,根本算不得一位控弦師。


    控弦是布局,而他是破局。


    後卿無聲自嘲的笑了笑。


    鍾二擺在自己麵前的是一個坦坦蕩蕩的陽謀。


    若非自己算計的那麽多,也不會跌倒在最後一個陰謀之上。


    他的殺局,原來就隻是那麽一個小小的環扣而已。


    鍾家小二爺平靜說道:“你把人心,想得太複雜了。”


    後卿有些微惘。


    “為什麽我一定想要活著出去呢?”


    “為什麽我就一定要殺了我的同袍,為了所謂的造化呢?”


    “為什麽我不可以,就這麽死在這裏呢?”


    鍾二很緩慢,很緩慢的開口:“為什麽......最後的結局,就不能是我跟你一起同歸於盡呢?”


    那把古劍的拔出速度很慢。


    即便後卿已經不再反抗,鍾二要拔出這把劍,依舊需要一小段時間。


    鍾二瞥了一眼古劍,漠然說道:“敢跟魔鬼做交易的人,本身就是更可怕的魔鬼啊。”


    後卿的手指抑製不住的顫抖。


    他是魔道控弦之術的始祖。


    而眼前懸浮姿態的瓷器少年,應該是千百年來最優秀的人族傀儡師。


    他本以為,這場控弦之戰,最後的結局,應該是自己站著,那位少年功虧一簣,淪為自己的控弦傀儡。


    他甚至想過,自己有可能會輸給他,然後淪為對方的傀儡。


    可如今卻不是這樣。


    古劍拔出之時,就是兩人魂飛魄散之時。


    而鍾二的表情很平靜,絲毫不為所動,依舊保持著平穩拔劍的姿勢,仿佛早就預料到了這樣的死亡。


    他在等待死亡。


    後卿覺得眼前的人族少年說的不錯。


    他是比自己更可怕的魔鬼。


    這位魔道祖師爺,根本無法猜出來,鍾二的心底,究竟是在想些什麽。


    他想不明白。


    這世上有一千種規矩。


    鍾二就有一千零一種打破規矩的辦法。


    不受規矩,不講道理。


    最後的拔劍時刻——


    後卿忽然沙啞著聲音說道:“我真的想不通——”


    “囚在鳥籠裏的金絲雀,就一定想要砸破籠子,然後飛出去。”


    “關在棺材裏的活死人,就一定想要站起身子,重新看一眼這個世界。”


    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是這樣了。


    自由和永生,是所有人所追求的。


    鍾二凝視著後卿。


    後卿滿麵鮮血,聲音沙啞,百思不得其解,最後咬牙切齒:“我說的哪裏不對?!”


    鍾二平靜說道:“你說得對。”


    “但我活膩了。”


    猛然拔劍——


    記憶之中無數零碎的片段,在鍾二腦海裏如齒輪一般咬合,伴隨著拔劍的動作,一刹那迸發出無數的火星,瞬息燎原,化為一條昂首奮爪的熾烈火龍,將鍾二和後卿吞入腹中。


    魂火迸發——


    ......


    ......


    天南海北,淇江兩岸。


    鍾二曾經依靠著公子小陶的心力和葉十三的魂力,所掌控的那些控弦傀儡。


    這些天南海北的人呐,平凡而又普通,卻是南海最大的一張情報網。


    他們也許在某次闔眸之後,就不會再醒來。


    因為控弦之術的緣故,他們的體內住進了一個叫鍾二的人。


    吳家的某位少爺,白馬寺的年輕僧人,黑風寨的痞氣寨主,在中原,這樣的人,太多太多。


    這些人本該死去,卻又活來,那位玩世不恭的鍾家小二爺,住進他們的身子之後,在自己每一天都是臨死的日子裏,嬉笑怒罵,體驗著各種不同的人生。


    鍾二此刻在想。


    後卿說的挺對的。


    “囚在鳥籠裏的金絲雀,就一定想要砸破籠子,然後飛出去。”


    “關在棺材裏的活死人,就一定想要站起身子,重新看一眼這個世界。”


    從很久以前,就是這樣了啊。


    如果不是師尊,不是葉十三,不是小師妹,自己就不會有重新來過的機會。


    看一眼這個世界,究竟是什麽樣子。


    數之不清的記憶碎片,在鍾家小二爺的腦海裏連串,並攏,一點點崩碎,璀璨如同煙花。


    鍾二輕輕笑著說道:“真好看呐。”


    我曾經跨過山河大海,也穿過人山人海。


    萬裏雪原,黃沙大漠,齊梁北魏,江湖廟堂。


    還有什麽遺憾?


    鍾二搖了搖頭,一把拔出古劍。


    那把虛幻之劍,出鞘之時,氣勢浩大無比,狹長劍光將天地點亮。


    整片仙碑世界轟然大響,搖搖欲墜。


    宛若世界末日降臨。


    鍾二懸浮在後卿身後,兩人幾乎緊貼,他緩緩舉起古劍,將劍尖對準自己,緩緩捅入。


    那把古劍先入後卿胸膛,緩緩寸入,最後從鍾二的後心穿出。


    鍾二的渾身燃燒著熾烈的魂火。


    他盯緊遠方天邊。


    仙碑世界的末日來臨之際,有一道白衣身影踏著蒼穹窟窿而來。


    自己拔出了劍。


    而那人果然如約而來。


    來取走這把劍。


    鍾二笑了笑,他轉過頭,對小殿下平靜說道:“照顧好我妹妹。”


    ......


    ......


    大榕樹下。


    葉十三猛然伸手,去捂住自己嘴唇,一陣沉悶咳嗽之後,五指縫隙緩緩滲出鮮血。


    他麵色慘白,喉嚨翻滾。


    自己提供給鍾二的元氣,在一刹那被切斷了。


    葉十三低下頭來,去看小師妹。


    輪椅上的黃衫少女沒有說話,眼眶濕潤,接著麵頰徐徐落下淚兩行。


    她抬起頭來,深吸一口氣。


    仙碑的崩碎,不可避免的影響到了仙碑內的諸多紫府幻境。


    一個個紫府的崩碎,像是夢幻泡影。


    那些被後卿控弦的人呐,死的不能再死。


    說明這世上最頂尖的兩位控弦師,已經分出了勝負。


    也決出了生死。


    她的聲音極輕,像是一盞遊離空氣中飄忽的鬼火,隨時可能熄滅。


    “大師兄,你知道嗎?”


    葉十三望向公子小陶。


    “我曾經問過師尊,最得意的弟子是誰。”


    她顫聲笑了笑。


    “不是你,也不是我。”


    頓了頓。


    “那個人......走了。”


    南海洞府之內。


    千年靜室,石壁通明。


    棋聖一夜之間老了許多,兩鬢蒼白,眸子黯淡。


    這位南海大宗師,緩緩睜開眼,從靜養神魂的狀態之中醒來。


    侍奉自己起居的那具傀儡保持著端茶的動作,小心翼翼蹲在自己身旁,雙手捧著的茶盞升起熱氣嫋嫋,時時刻刻以元氣溫養,等著自己睜開眼,就將茶水遞上來。


    棋聖知道,那具傀儡再也不會將茶遞上來了。


    他走到靜室最內處。


    靜室最內處,擺放著一口石棺,石棺的棺蓋半揭,遮住躺在棺裏的那人半張麵孔。


    棋聖有些吃力地將整具石棺的棺蓋挪開,靜靜看著內裏那人的臉。


    那是一張意氣風發的少年麵孔。


    少年的眼睛極為靈動,麵上掛著一絲狡黠的笑意。


    棋聖動作輕柔,伸出一隻手,懸停在鍾二的臉上。


    他停頓刹那,接著覆了上去。


    再度挪開手掌之時,合上眼睛的少年,唇角含笑。


    有什麽滴落。


    “啪嗒”一聲。


    砸在少年麵龐,接著升騰如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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