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眼睛會欺騙你,你的耳朵會欺騙你。”


    “所以......不要相信你所看到的,也不要相信你所聽到的。”


    “因為這一些......都是我所讓你看到的,聽到的。”


    ......


    ......


    傀儡師是下九流中最不起眼的一個修行流派。


    下九流,除了元氣佛法這類正大光明的修行體係,其餘的基本上都被稱為下九流。


    但這卻不是一個貶義詞。


    淇江南北,兩位大國師,都是“下九流”之中的佼佼者。


    北魏齊梁之爭,一半的籌碼,就押在了兩位執掌“下九流”牛耳的國師大人手中。


    操縱傀儡的控弦之術,與玄術大有不同。


    玄術對決,聲勢浩大,掐訣前行,一步十殺,天地星辰,日月失色。修行玄術之人,即便本尊看起來瘦弱不堪,但若是修到了極高的地步,無須元力,僅僅憑借自身,亦可以比肩跨過“某道門檻”的強大修行者。


    佛骸之內,玄上宇本尊憑借十境魂力施展玄術,與劍主大人的“鬼見愁”打的難分伯仲,幾乎要將整座小世界打崩打塌。


    控弦之術的修行者,則已純粹依靠外力。


    當年控弦一整座魔島的後卿,麾下組建了一整隻宗師境界的軍團,這是何等恐怖的外力?修到後卿這一步的不可言境界修行者,心力足夠龐大,單憑控弦之術,甚至可以一人討伐佛門道宗。


    傀儡師,又稱弦師。


    修行弦術的傀儡師,其實等同於半隻腳踏入魔道。


    因為......要想壯大己身,最快速也是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去控弦另外一位傀儡師。


    讓對方心甘情願為自己奉獻生命,最終化為傀儡,一生行走在自己的控弦之下。


    這一點,便與遠古魔道的吞噬同化法門沒有太大差別。


    所以傀儡師的對決,沒有太多花哨,也注定不會有天崩地裂的大場麵。


    這將是一場驚心動魄,卻不見血的廝殺。


    後卿望著眼前的石碑,嘴角扯動,緩緩恢複了麵無表情。


    這位不可言境界的魔道祖師,靜靜站在原地,在這片狹小的仙碑空間之內,感應到穹頂之下,緩緩垂落無形的絲線,在自己身旁合攏,拂動。


    絲弦。


    石碑之上的劍形緩緩凝聚,這是一個極其緩慢的過程。


    那把劍著實是一把令人心悸的劍。


    隻露出了一把劍柄,狹長劍身半尺。


    後卿心底平靜在想,如果這把劍順利的拔了出來,劍身如水,通體剔透,俱是由純粹的因果流淌而成。


    當今世上......誰人能抗住這一劍?


    想到這裏,便令人心悸。


    短暫的片刻之後。


    魔道祖師爺在想第二個問題。


    身後的那人,為何敢如此膽大包天?


    他任由穹頂之上垂落的絲弦緩緩拂動,向著自己靠攏,有著些許要將自己纏住的趨勢。


    不動也不躲,不閃也不避。


    他知道鍾二的膽子很大。


    卻沒有想過,鍾二的膽子有這麽大。


    後卿不清楚自己從創出控弦之術,到如今這個沒落年代,究竟過了多少年。


    真正的滄海桑田。


    毋庸置疑的,是已經過了很久很久。


    久到如今流傳的控弦之術,已經不再是魔道宗法,即便依舊在下九流之列,可至少躋身在能光明正大修行的法門行列之中。


    一山有開山始祖,控弦這座法山,自己就是山頭祖師,難道是過了太久的緣故,後人已經忘了自己?


    這個看起來瘦弱不堪的人類少年,居然想把自己這位真正創出控弦法門的魔道始祖,一起煉化了?


    勾心鬥角,騙自己去拔劍,從一開始,到現在,鍾二的每一步,都透著一個字。


    貪。


    這個人,膽大到了極點,貪婪到了極點,肆意妄為到了極點。


    後卿隻覺得好笑。


    他不為所動,看著眼前的劍形緩緩凝固,最終劍柄遞到了自己的麵前。


    身後鍾二懶洋洋的聲音傳來:“你握住劍柄,我將弦搭在劍上,便可拔出這把劍了。”


    後卿笑了笑,握住劍柄。


    穹頂之上的萬千絲弦落在劍上,絲絲縷縷,劍氣自行迸發,絞殺不盡,片刻之後,數不清的無形的弦將劍身兜裹住,層層束縛住。


    鍾二輕聲喝道:“拔劍。”


    後卿紋絲不動。


    鍾二眯起眼,看到這位魔道祖師爺輕笑一聲,緩緩鬆開了握住劍柄的手。


    後卿轉過身子,向著遠離劍形的方向大大跨了一步。


    他麵上一直沒有表情,眼裏淡漠無比,指了指這把虛幻之劍,語調平靜:“我信不過你,你也要拿出一點誠意。”


    鍾二沒有說話。


    後卿知道身後的少年膽大包天,天不怕地不怕,敢玩心計玩算計,到了最後,萬沒有把自己賠進去的道理。


    後卿知道......鍾二不會把自己涉身險境之中。


    自己耗費了極大的心力,去揣度,去推演,得到的結果很簡單。


    鍾二想活。


    所以他很自然的提出了一個要求。


    “你來握住這把劍。”


    後卿麵色平靜,望著鍾二,與這位麵若瓷器,笑起來紅白燦爛的少年對視。


    他隻需要抓住這一點,死死地將鍾二扣住。


    與自己綁在一起。


    鍾二能活,自己便能活。


    所以拔劍也好,到後麵的控弦也好,本該由他一個人來承擔的風險,變成了兩個人來承擔。


    後卿麵色漠然,等著鍾二的答複。


    那個笑意燦爛的少年沒有絲毫猶豫,直接應了一聲好,保持懸浮的姿態,緩緩飄到了劍柄之前,就要伸手去握住劍柄。


    一隻手攔在了他的手前。


    鍾家小二爺的身子本來就是虛體,好在這把劍也是虛體,隻需要保持虛握的姿勢便可以,但多了一隻手來阻擋,鍾二便順勢收住了手,笑意盈盈望向後卿。


    這位心機深沉似海的魔道祖師爺,此刻麵色如常,微微低垂眉眼。


    他輕聲說道:“我沒有想過,控弦一脈,會有你這樣的後人。”


    鍾家小二爺微微一怔。


    “遠古年間,魔道巨擘留下的傳承,如今幾乎寥寥無幾。要尋到一個驚豔後輩實在太難。”


    後卿微微皺眉。


    他仔細想了想,腦海裏將鍾二與自己見麵時候,到如今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場麵,又重新過了一遍,確認無誤之後,他才慎重說道:“你是一個很好的。”


    後卿想了想,說了兩個字:“天才。”


    鍾家小二爺眯起眼。


    “弦術的展開,不見血,不傷人,要讓人悄無聲息落入自己的圈套之中,便要在一開始,就將自己的意圖偽裝起來。”


    後卿微微闔眸。


    “誤導。”


    “不斷的誤導。”


    “讓人產生懷疑,然後不斷的懷疑,最終失去了判斷的能力,一步錯,步步錯,最後滿盤皆輸。”


    後卿的語氣平穩而漠然,語速緩慢,一字一句極為清晰。


    鍾二的麵色有些僵硬,眼神微微躲閃。


    這一切都被後卿看在眼裏。


    這位魔道祖師爺唇角微微上揚,看起來心情還算不錯。


    鍾二費盡心機,在這裏等了自己多久?


    為自己的到來,又設下了多久的局?


    這樣的一個局,經過了精心準備,諸多包裝,一層一層拆開,最後才是真正的意圖。


    後卿輕聲說道:“你想......讓我拔劍?”


    這是一個疑問句。


    鍾二有些愕然。


    後卿指了指這把劍。


    一個局,要有一個核心。


    這把劍,就是核心。


    “你太年輕了。”


    後卿平靜說道:“如果你再多活幾年,你就不會如此心急的答應我握劍的要求。”


    鍾二抿了抿唇。


    他意識到了自己剛剛的所作所為,究竟犯了什麽樣的“錯誤”。


    “你不想讓我拔劍。”


    後卿輕聲說道:“你想自己拔劍。”


    鍾家小二爺的唿吸有些微微的凝重。


    後卿微笑說道:“你想讓我主動放棄拔劍的機會,這樣才會順理成章,這樣才能順勢拔劍。”


    他低頭望向這把劍。


    這樣的一把劍,看起來就是無比危險的一把劍。


    有著控弦之術操縱,才能勉強拔起的一把劍。


    鍾二一個人拔不出這把劍。


    他需要借助自己的力量。


    可如果這把劍拔出來,就有莫大的機緣呢?


    如果鍾二......不希望自己,得到這份機緣呢?


    後卿唇角上翹,想到了剛剛那出欲拒還休的小伎倆,險些瞞天過海,將自己騙了過去。


    他望向鍾二。


    鍾二的眼裏不再是一片平靜。


    而是閃過抑製不住的惶恐,這份情緒掩藏得並不好,甚至有些拙劣,在後卿看來,難免覺得可笑。


    魔道祖師爺笑著說道:“你錯了一步,所以你輸了。”


    石碑內劍氣開始旋轉。


    鍾二早已經搭上劍身的絲弦自行迸發勁氣,令這把劍的劍氣徐徐轉動。


    這場控弦師的博弈,即將落下大幕。


    後卿輕聲說道:“你沒有猜到,我猜到了。”


    “所以你輸了。”


    後卿麵色自若將手掌搭在了劍柄之上。


    下一刹握緊。


    拔劍。


    這位魔道祖師爺麵色陡然大變。


    耳邊鍾二幽靈般的聲音不緩不慢傳來。


    “我猜到了,你會猜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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