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門千年聖地,如今淪為荒山的忘歸山極為寧靜。隔了數裏便能看見龐大山體的大概輪廓,隻是被七月煙雨遮去真容,即便再努力遠眺,也隻能看見巍峨磅礴的山形在雨幕中若隱若現。


    索性忘歸山離輕安城不算太遠,易瀟等人趕到之時已經是第二日清晨,雨勢初停,滴點晨露在古木葉尾滾落,鬱鬱蔥蔥。


    “此山有仙佛之氣。”


    小殿下停馬望向眼前巍峨高山,山巔籠罩雲霧,新雨之後百廢俱興,反倒顯得生機勃勃。


    這處佛門遺跡春秋後再不建新寺,山上盡是前朝舊物,山腳下佛宗山門留下的廢墟痕跡可以清楚辨別。


    隻可惜歲月無情,將佛門千年聖地毀於一旦。


    那位魏皇鐵血征伐,收攏北方,出謀劃策的那位紫衫大國師更是手段淩厲,麾下王侯將相無一不是殺伐果斷之輩。春秋之後,森羅道無情實施了滅佛計劃,遭劫的佛門修行地不知凡幾,焚燒的佛卷便上千萬策。


    易瀟麵色感慨抬頭,忘歸山山路在眼前鋪展開來,遙遙直上,通向雲霧之中。


    易瀟拍了拍懷中睡得憨甜的丫頭,看著她抬起頭後茫然又迷糊的神情。


    山間多雲霧,宛若仙境,一節節台階順山而上,其山勢蜿蜒如蛇,階梯卻筆直不屈,最終隱於山巔朦朧幕後。


    “忘歸山有九千九百階台階,直抵山巔日月台。”白袍老狐狸微微眯起眼,打量著這條直通山巔的台階,笑道:“九千九百階台階,不動用元力法門,能一路登頂上山者俱為大毅力之輩,佛骨不敢說,絕對是有佛心之人。”


    “九千九百階,這有何難?”小殿下微微來了興趣,道:“即便是不動用元力法門,稍微煉體的人應該都能做到吧。”


    白袍老狐狸有些感慨道:“那個時候,忘歸山的九千九百階台階可不像你想的那般好上,數百年前忘歸山的那位菩薩立下規矩,無論何人,但凡能徒步九千九百階,最終登頂者,大可以拜入自己門下,算上佛門記名弟子,若潛心修行,必能窺探大道。”


    “這座忘歸山上曾經有種種佛門禁製大陣,後來被歲月磨滅了一大部分,留下的皆是一些陣法末流的小陣法。再後來北魏鐵騎掠過,將整座忘歸山都踩踏翻掘了一遍,佛寺砸毀,山門燒盡,這些禁製自然也被連根拔起。”柳禪七笑了笑,道:“隻可惜他們能毀去山巔上日月佛台的那尊菩薩雕像,卻奈何不了山巔那株佛門千年證道的菩提樹。”


    白袍老狐狸翻身下馬,看著這座空山在煙雨之中飄搖的模樣。


    感慨一聲。


    “忘歸。”


    那株千年證道的菩提樹已經枯死在北魏皇都洛陽的心髒之下。


    佛門,終究隻是一場煙雨。


    來得快,散得也快。


    三人徒步九千九百階台階。


    易瀟背負雙手,一邊默念著忘我尊經的唿吸吐納法,一邊感應這片狹小天地內的佛門氣運。


    他麵色尋常,看著這座山上零零散散被北魏鐵騎踏碎的佛門氣運。


    早在齊梁陽關穀內,大榕寺下,蓮生大師便贈了易瀟一株佛門青蓮花,用了一手須臾納於芥子的手段,從此結下小殿下與佛門所謂善緣二字的因果。


    這片佛門遺跡似乎心有感應,路上所見的一花一木,即便是再細微的事物,也讓易瀟莫名有一種親切感覺。


    小殿下心神空靈,眉心的青蓮烙印愈發發亮,自己卻渾然不知,魂力氣息緩緩與天地契合,在以一種不可阻擋的速度緩緩攀升。


    最終來到山門的九千九百階梯之前。


    第一步邁出,台階上有一朵青蓮花乘風而起,飄搖散在煙雨氣息中。


    白袍柳禪七看著這位黑衣少年身上的淩厲氣息緩緩收斂,整個人籠罩在一片寧靜祥和之中,眉宇間的煞氣散去三分。


    白袍老狐狸輕笑一聲,喃喃道:“也不知這小子走了什麽狗屎運氣,忘歸山毀不去的佛門遺物沒幾件,他居然能與這九千九百階登佛台的遺跡產生共鳴。”


    這位老狐狸看著自己贈給小殿下掛在胸口的紅蓮母珠,珠內蓮花沉浮若海,緩緩散發著醇厚佛光,當下恍悟挑眉道:“我當是真有緣人,原來還是我送出去的機緣。”


    “不過也是奇了怪了,這九千九百階台階的禁製一直沒有反應,理應早就被毀在八大國年間了。”白袍老狐狸有些想不明白,嘖嘖稱奇道:“我當年踏上忘歸山時候,師妹給的這串佛珠怎麽就沒反應?”


    接著白袍老狐狸突然收聲。


    削去三千墨發的少女下馬至山門前的一路上未發一言,她沉默踏在階梯之上,麵色平靜而越發出塵。


    白袍老狐狸悚然而驚。


    這位少女突然閉上眼睛。


    她沉默背負雙手,如同閑庭信步一般邁步而上。


    短發被風吹起。


    煙雨微揚。


    刹那九千九百階台階轟然而響,落在心間,震顫而鳴。


    四周古木滔天而起,有佛號經文狂唿,繼而天地大靜。


    黃鍾大呂在耳邊炸起,眼前所見的景象鏡像扭曲起來,隻剩下這個少女踏步而上的模樣照舊清晰獨立。


    黑衣飄搖。


    繼而一步邁出,整片天地微微扭曲。


    一切恢複如初。


    柳禪七沉默看著眼前的景象。


    雲霧吞吐山巔,眼前一片開闊,日月佛台立在天地之巔。


    正對著自己的,是那座鬼斧神工雕琢而成的菩薩尊像,不生鏽跡,卻被刀劍槍戟割劃臉龐,留下一個支離破碎的笑容。


    那尊巨大的菩薩尊像之下,有一位黑衣飄搖的少女。


    她俯瞰,對上她抬頭。


    柳禪七有些惘然,看著那位抬起頭來的黑衣少女。


    少女背對諸生,微微側臉,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唇角弧度。


    雲霧盡在她身後。


    九千九百階台階,與山下諸生,一同仰望著這張隻露側臉的少女。


    微闔雙眼。


    那位千百年前立在天地雲霧最頂端的菩薩拈花而笑。


    那張傷痕累累的麵龐與少女眉眼五官俱是不同。


    兩人對視,皆笑。


    居然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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