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襲紅衣在風雪中飄搖不定。


    衛紅妝持劍而立。


    袁忠誠麵色有些蒼白。


    兩人距離不過一丈。


    踏步而前,再加上一劍足以跨越一丈的距離。


    白袍藩王淡淡看著兩道身影在風雪之中站定。


    “不許退後一步。不許動用元力。”黎青淡淡開口,“袁忠誠,你向來認為修為低一等的人便是螻蟻,如今你自己嚐一嚐這種滋味。”


    袁忠誠麵容苦澀。


    “若是死了,便就是證明,若是你自己沒了修為,也不過是隻你口中所謂的螻蟻罷了。”西關那道大白袍麵目尋常,平靜道:“既如此,死了便死了。活該。”


    徐至柔和桓圖窮饒有興趣看著袁忠誠被那道劍鋒所指。


    衛紅妝調整唿吸,把精氣神全都提高到巔峰。


    她修行天賦不高,不過是六品巔峰。


    所以她要蓄勢,要刺出此生最快的一劍。


    要見血,要活下去,這一劍必須要快。


    若是袁忠誠能退一步,或是能動用一絲元力,這一劍便再快上十倍,也沒有絲毫意義。


    但是眼前的那個男人不能退後一步,不能動用絲毫元力。


    衛紅妝閉上了眼。


    她感應到天地磅礴大雪落在肩膀上,自己的唿吸變得極為輕鬆。


    不遠處那個男人的唿吸突然沉重一息。


    是緊張?


    不,是機會!


    衛紅妝猛然睜眼。


    一丈紅衣飄雪。


    那柄劍已經遞出!


    勢不可擋!


    隻取袁忠誠眉心之處,不偏不倚,不僅要濺血三尺,更要劍下殺人!


    袁忠誠怒吼一聲,十指如鉤,重重拍在劍身之上,刹那那柄劍懸停在自己眉心一寸之處。


    衛紅妝擰腰送胯,一劍劍勢再起!


    這一劍勢若長虹,掙脫。


    袁忠誠眉尖一點紅已經被劍鋒氣勢點出。


    衛紅妝眯起眼,劍勢未衰,氣息不斷,六品元力雖然微薄,但勝在對方不能動用元力,又不曾修體。


    再過一息,劍下便多一具屍體。


    袁忠誠眉尖微疼,看到一抹飄紅而出,已知自己敗了這場賭局。


    這一劍劍勢居然如此強悍,不依不饒,難不成想要了自己的命不成?


    一劍未盡,自己已經輸了。


    這一劍完全落下,自己豈不是變成一具屍體?


    “荒唐!”


    袁忠誠怒吼一聲,下意識動用元力法門,渾厚磅礴的元力傾巢而出。


    劍身寸寸斷裂,袁忠誠右手點出,拈花般拈起一朵劍鋒。


    大拇指如綻放春雷。


    刹那按在了那道紅衣女子的眉心之上。


    劍鋒如蓮花般盛開。


    衛紅妝眉心多出一朵血花。


    袁忠誠突然頓住了。


    他那隻按在衛紅妝眉心處的大拇指開始顫抖。


    那個紅衣女子晃了晃。


    紅衣飄忽落定。


    氣息全無。


    極為濃鬱的血腥氣息飄蕩開來。


    大雪狂暴,一聲嬰兒啼哭突兀響起。


    繆降鴻呆立在地。


    白袍王爺停止了手中逗弄嬰兒的動作,他抬起頭來,極為陰沉開口道:“你動用了元力法門?”


    袁忠誠怔怔看著在自己麵前癱倒的女子身影。


    他臉上的熱血讓他緩緩清醒過來。


    袁忠誠一點一點扭頭。


    望向那位拎燈籠的白袍兒王爺。


    “丟人。”白袍王爺僅僅是淡淡瞥了一眼自己,毫不留情地轉身離去。


    徐至柔桓圖窮緊隨其後。


    袁忠誠怔怔看著自己染血的右手大拇指。


    風雪銀城城主突然笑了笑,“還留著作甚?不如斬了。”


    接著拂袖而去。


    袁忠誠失魂落魄,撿起一截寸斷的劍鋒。


    對準右手大拇指一斬而下。


    齊根而斷。


    他看著那道漸行漸遠的白袍身影,再度望向屋簷上趴伏的身影,以及呆立在不遠處的另外一個男人。


    想斬草除根。


    不遠處那道白袍兒身影突然站定,開口道:“願賭,就要服輸。”


    風雪落在袁忠誠肩膀,他幾乎站立不穩。


    徐至柔寒聲道:“袁忠誠,現在變了袁四指,難不成還想變成袁無頭?”


    袁忠誠說不出話。


    他覺得自己蠢到了極點。


    於是他開始緩緩挪動步伐,卻發現自己好像永遠也追不上那道白袍。


    漫天風雪之中,突然有一個人暴喝出聲。


    “我要殺了你!”


    繆降鴻瘋子一般衝了上去,拎起一截斷劍。


    袁忠誠一腳踢開這個瘋魔般的男人。


    漫天風雪參雜著鮮血。


    繆降鴻被一腳踢在心口,跪伏在地,吐出一大灘血。


    他搖搖晃晃站起,再度衝了上去。


    “殺了你!”


    “殺啊!”


    數不清多少次。


    最終繆降鴻衝到了那道白袍兒麵前,努力舉起手中的斷劍。


    那道恢弘的白袍麵無表情。


    狠狠一巴掌。


    繆降鴻被白袍大藩王身邊的徐至柔打翻在地,再也起不來身子。


    西關白袍蹲下身子,看著這個滿臉鮮血,鼻青臉腫的男人。


    “你想殺我?”黎青如是問道。


    繆降鴻哽咽說不出話。


    西關藩王沉默片刻。


    “這個世界,總是不公平的。憑什麽有人能站在至高的位置,而大部分人卻隻能做一隻匍匐在地的螻蟻?”黎青緩緩開口,“你隻有去忍受最苦最累的屈辱,付出比所有人都多的努力,才能獲得力量。”


    白袍兒手中的燈籠落下。


    照亮那個男人的蒼白麵孔。


    繆降鴻咳出一大口心頭血來。“齊梁北魏會有一戰。你若是真的有本事,大可以親自來取我的人頭。”白袍兒淡淡開口,“真的想替那個女子報仇,連命都可以豁出去不要,袁忠誠這條命我替你留著。”


    繆降鴻痛哭流涕,卻是緊緊盯著那個男人的麵容。


    “如果你隻是想要討個公道。”這個極為高大的男人突然站起身來,拿一種俯視的眼光冷漠掃了一眼,淡淡道:“我這裏沒有公道。有本事,去風雪銀城討要一個公道。”


    西關白袍兒離去在黑夜中。


    繆降鴻花了一夜爬到那個女子倒下的地方,捧心肝般將她捧起。


    她說:“小人物,也要活下去。”


    繆降鴻緊緊抱住衛紅妝。


    喃喃自語。


    “我不要活下去。我隻要你。”


    這是段明勝和繆降鴻第一次違背天闕命令。


    大內七組任務執行過程中遭遇意外。


    衛紅妝犧牲在寒酒鎮。


    而這件事情的真相將被連雲山十二月的大雪永遠埋葬。


    當天闕高層趕到寒酒鎮這個偏門小鎮之時。


    大內七組已經消失在這個鎮子上。


    沒有人知道有兩個男人苦苦忍受北地風雪,拚了命趕往北原聖地風雪銀城,隻為了討一個公道。


    自然也沒有人知道,連雲山上多的那塊墓碑,那塊刻著衛紅妝之墓的普通墓碑,埋下去的究竟是何等斷腸?


    小人物的悲歌,從來就不曾引人矚目。


    所以即便那兩個男人趕到風雪銀城,拿命去扣城門,換來的,也不過是摧心斷肺的一劍。


    所以即便小人物黯然落幕,也不會有人為之神傷。


    他們卑微,他們渺小,他們被視之如同螻蟻一般。


    血濺三尺之後,立即被大雪埋去。


    但這首悲歌,從不曾斷絕。


    小人物拚了命往前爬,給他們一個機會,螻蟻也未嚐不可以翻身。


    這是一件可悲的事情,但。


    絕不可笑。


    春秋曆十六年四月。繆降鴻死於淇江,終不曾再見西關白袍,更不能報當年仇怨。


    同年六月。段明勝落幕於風庭城外。(看清楚,不是現在落幕哦,劇透一下,下章落幕)


    這段悲歌,便再無人知曉。


    ps:說實話,老段跟老繆的故事,算不上摧心斷肺,但絕不輕鬆。


    小人物的故事,本就很沉重。


    他們天賦不異稟,運氣不佳,愛恨情仇沒有那麽複雜。


    但生為小人物,就不能活下去?


    活著的意義,又究竟是什麽?


    衛紅妝遞出那一劍起,便算不上是一個小人物。


    從繆降鴻站起身子那一刻。


    段明勝替繆降鴻擋住城主一劍的時候。


    他們身上的光芒勝過了所有人。


    小人物的悲歌,本就應該傳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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