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宮寶環掃大殿,看了看一旁小聲說話的香客,又瞥了瞥侍立在旁的幾名女菩薩,最後投目殿外的菩提鐵樹,喃喃說道:“這樹一定有古怪!”


    陳二狗四人噓了一聲,陳大道:“小兄弟,這話可不能亂說。”


    謝宮寶笑道:“幾位大哥為了我家小妹辛苦了一晚上,這會兒天都亮了,我想屋裏的大嫂該擔心了吧,反正我家小妹的病也治好了,要不你們先迴去,免得大嫂擔心。”


    聽他這麽一說,陳二狗臉上一急,跟三個兄弟說道:“小兄弟說的沒錯,屋裏就剩婆娘和崽子了,俺還真有些不放心,老大、老三、老四,俺們先迴吧,等過幾天備齊山貨,俺們再來好好進一炷香。”陳大、陳三、陳四均嗯了一聲,四人匆匆忙忙的跟謝宮寶道了別,而後輕手輕腳退出慈雲庵,迴家去了。


    看到陳二狗兄弟四個離去的背影,謝宮寶有些過意不去。


    這一家子淳樸老實,都是大好人,原本打算找到方思弱之後,請他們兄弟四人到集市好好喝上一頓美酒,沒成想發現菩提鐵樹有古怪,他有意徹查,卻又怕他們兄弟幾個不準,這才不得不請他們先行迴家。


    估摸著陳二狗兄弟幾個已經走遠,他喊了聲丫頭。


    方思弱沒有反應,他便更加堅信菩提鐵樹有古怪了。


    於是走出殿去,圍著菩提鐵樹轉了一圈。


    這菩提鐵樹呈金色,約有水桶般大小,高徑三米,枝子光禿禿的沒葉沒花,但卻散著微微金光。謝宮寶頓了頓,伸手想摸,這時有人輕拍他肩:“別摸它,免得打草驚蛇。”


    謝宮寶扭頭一看,見拍他肩的是那白衣女子,奇問:


    “為什麽?難道姑娘知道這玩意兒的來曆?”


    那白衣女子朝天哈笑,笑得既甜又詭異:


    “怎麽,你認為我像個姑娘嗎?”


    這笑聲雖輕,但聽在謝宮寶耳朵裏,不由一陣毛骨悚然,可他卻又不知害怕什麽?說道:“姑娘這話問的好沒道理,你不是姑娘,難不成你還是公子不成。”


    那白衣女子斂了斂笑,望向大殿裏的方思弱,說道:“那姑娘不肯跟你走,對吧?想救她,你就得聽我的,先不要打草驚蛇,等廟祝出來,會有一場好戲給你看。”


    見她故作神秘,謝宮寶既覺得古怪又覺得好奇。


    慈雲庵的大門敞著,陸陸續續又有人進來上香。


    過了一會兒,有個僧袍老者從裏屋出來,往神像旁邊坐定。這老者約莫六十歲上下,身形消瘦,須發灰白,五官長得不太好,生具尖嘴猴腮之象。——這人一出來,方思弱以及女菩薩們就都去了內院。謝宮寶忍不住想追,卻給白衣女子一把扯住,白衣女子細聲輕喝:“追她做什麽,她又不會跑!”


    謝宮寶問:“你到底知道些什麽?”


    白衣女子噓了一聲,沒有答話。


    這時,香客們排成隊形,逐一會晤廟祝。香客們會晤廟祝,一不問兇,二不問吉,他們隻把捐獻的錢物交給廟祝,廟祝則摸頂祈福,贈送他們一包藥粉。白衣女子詭笑一下,朝謝宮寶使個眼色,示意他跟著自己也去排隊。


    謝宮寶站在白衣女子身後,聞著香氣,心曠而神怡。


    但是定睛之下,忽覺這道背影好美且又無比恐怖。


    他腦子靈光一閃,從香味和背影記起一些東西。


    他身子不由打了個寒顫:“你……你是……?”


    那白衣女子迴頭霸氣一瞪,驚得謝宮寶後退兩步,撞倒了後麵排隊之人。白衣女子一把薅住他手,幫其穩定身形,笑道:“怎麽,我的樣子讓你想起什麽人了嗎?別胡猜亂想,我跟你不認識,何至於把你嚇成這樣。”


    那廟祝打從裏屋出來,就注意到白衣女子了。


    此人眼冒邪性,時不時的似饑似渴看向白衣女子。


    這時瞧見白衣女子拉扯著謝宮寶,臉色不由一急。


    他把排隊的香客們匆匆打發走了,朝白衣女子喊:


    “小娘子,到你了,來來來,容我給你摸骨灌頂。”


    白衣女子聽喊,緩緩上前,在桌邊坐定,那廟祝看似有些迫不及待的要摸她臉蛋,白衣女子把頭一偏躲了躲,說道:“大仙且慢,小女子近來夜夜失眠,有時候心裏堵得慌,總覺得有禍事將至,聽說上仙可幫人摸骨祈福,不知道在我身上管用不管用?小女子很是擔心,就是不知大仙肯不肯幫我斷斷吉兇?”


    那廟祝一本正經說道:“斷人吉兇,泄露天機,本祝是要遭天譴的。不過小娘子既然誠心相求,那我就勉為其難給你斷一斷吧。”說完,伸手去捏白衣女子的額頭,又順著額頭滑向她的臉蛋,接著又捏了捏手,最後裝模作樣的捏指掐算,突然愕道:“不好!兩天之內你必有血光之災!”


    見那廟祝裝神弄鬼,謝宮寶險些噴笑出來。


    他不理解白衣女子何以揪著廟祝問兇問吉。


    但他很清楚,白衣女子這麽做必有其深意。


    那白衣女子縮迴手,佯裝驚悚,問:“這災能化解嗎?”


    廟祝輕歎口氣,緩緩起身,說道:“好吧,正所謂上天有好生之德,本祝實不忍看到姑娘受災受難,我便替你解了這災吧。”說完,朝後麵排隊的香客揖了揖禮,輕喊:“本祝今天有法事,就不接香客了,各位請改日再來。”


    那些香客臉有不願,卻也不敢違拗,紛紛退去。


    待香客們出了慈雲庵,有女菩薩過去關緊大門。


    那廟祝見謝宮寶側立在白衣女子身旁,問:“公子為何呆著不走?”


    不等謝宮寶接話,白衣女子搶道:“哦大仙莫怪,這是小女子的侄兒,這荒郊野外一個女子行走不便,有他陪著倒能護我幾分。哦,大仙要施法幫我消災,我這侄兒陪著不礙的吧?”


    “是侄兒麽?不礙不礙的。”那廟祝獐頭鼠目的望著白衣女子,口水都淌出來了,他趕緊拿衣袖擦了擦嘴。而後輕咳一聲,收斂目光,正兒八經的朝媧後娘娘的神像拱了拱手,說道:“本祝幫你消災,需向媧後娘娘借法,你一路風塵仆仆的,該先沐浴淨身,免得施法之時觸犯神靈。”


    白衣女子欠了欠身:“理應如此。”


    那廟祝像是站不直似的,一直微微弓著背,他把手往裏屋引了引,請白衣女子到裏麵沐浴。那白衣女子遲疑一下,喊謝宮寶跟她一起進去。廟祝臉上一陣不喜,說道:“小娘子沐浴,怎滴還要帶他?”


    白衣女子說道:“大仙別誤會,我隻讓他在屋外守著安安我心,哦大仙有所不知,小女子生來膽兒小,偏生我這侄兒很會護我,平時隻要有他在,我這才才能安穩。”


    那廟祝對謝宮寶似戒心極重,但好像對白衣女子又充滿無盡的癡迷。


    他糾結一陣,終是抗不住癡迷,說道:“既如此,本祝就破例一次。”


    說完,猴急似的把白衣女子和謝宮寶引至內院澡閣,之後悄退。


    ……


    ……


    實際上,謝宮寶通過香氣和背影已經猜到白衣女子就是納蘭圖霸,盡管白衣女子不承認,盡管納蘭圖霸平時戴著麵具,但是謝宮寶在這關鍵時刻忽然記起自己曾在師傅白繼文的記憶裏見過納蘭圖霸的真實容貌,此時這麽一迴想,再把當日看見的納蘭圖霸和眼前的白衣女子相互對應,其容貌竟是分毫不差。


    謝宮寶適才一直惴惴不安,他怕納蘭圖霸是來傷害方思弱的。


    可看到納蘭圖霸對廟祝如此用心,他的擔憂之心才稍稍緩解。


    他很好奇,一個廟祝何能把納蘭圖霸招來,這廟祝究竟是何方神聖?又究竟跟這會醫人的菩提鐵樹有何關聯?他好奇歸好奇,可也不敢跟納蘭圖霸為伍,他知道跟納蘭圖霸為伍,無異於同虎謀皮,但眼下方思弱好像失了魂魄,他又不得不留下配合著納蘭圖霸,試圖查明因由。


    等廟祝退去之後,納蘭圖霸推開澡閣大門。


    裏麵是個大水池子,窗、柱都飄滿了粉紗。


    池子裏麵飄著熱煙,水清如鏡,觸手微燙。


    納蘭圖霸試了水溫,關了門,跟門外的謝宮寶道:“想救那姑娘,就把門給我看好了,你記好了,一會兒會有一個女菩薩進來,你放行便可,但不管是誰破門出來,你都給我擒了。”


    謝宮寶心道:“什麽意思?她這要搞什麽名堂?”


    心念之餘,擱著門迴道:“好吧,我聽你一迴。”


    他杵在門口,聽到裏屋嘩嘩水聲,不由一陣聯想。但隻想了一下,心裏頓覺一陣罪惡,納蘭圖霸確實極美,美到連顏仙兒、方思弱都要遜色了,但她的年歲畢竟跟師傅一般大,豈能浮想聯翩。——他穩了穩心神,心道:“納蘭圖霸說有個女菩薩要來,她怎麽這麽肯定?難不成她會掐算?”


    他遊目四周,看見走廊過道裏麵時有女菩薩經過。


    但這些女菩薩一個個都像失了心魄似的,沒有眼神。


    不過隔了一會兒,他發現有個女菩薩眼珠子梭來梭去,神情跟別的女菩薩截然不同,隻是相貌不雅,生得有些尖嘴猴腮之象。正覺奇怪,這女菩薩手挽著毛巾走到他身前,說要進去跟納蘭圖霸搓澡。


    謝宮寶心想,果然給納蘭圖霸說準了,還真有人過來。


    他依納蘭圖霸的吩咐,開門放行,讓這女菩薩進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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