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安南看到他的神情,立刻就知道了眼下物資的窘迫狀況,現在離接收下一波分配到瀛東的糧食還有三天,這三天時間有很多人能熬得過去,但是也有很多人可能熬不過去。


    地上的那些屍體被濺上了不少泥水,其他的幸存者們都跪在雨中沒有一個人站起來,他們眼巴巴地望著顧安南和他身後的那些士兵,任由雨水拍打在自己的臉上。


    顧安南的胸口起伏著,目光一直落在那幾具屍體身上,空氣似乎有些凝固住了。


    在這凝固的空氣中,雨水又肆無忌憚地在侵襲著地麵。顧安南的耳邊已經聽不到大家的哀求聲,他隻感覺到心裏有一腔熱血正在上湧。


    下一刻,他轉過身朝身後其他的士兵們喊道。


    “列隊,拿上武器,跟我去東灘。”


    跪在地上的人群沸騰起來,顧安南的駐軍終於如他們希望的那樣開始行動了,雖然大家不知道他們是要出發去做什麽,但就是有那麽一股莫名的希望突然充斥在這些民眾們的心頭。


    有所動,就有所為。


    顧安南的部隊動了,跪在地上的人紛紛站了起來,目送著這些士兵在雨中離開,他們的目光朝著東灘的方向注視良久,直到遠方的人影消失在路的盡頭。


    “顧連長?”守在東灘大本營的軍官名叫淩仕棟,和顧安南平級,兩人頗為相熟。


    “我需要借調一批軍糧,”顧安南開門見山地說道,瀛東方麵因為食物告罄的原因已經出現了有人餓死的情況,他現在沒有多餘地時間和淩仕棟慢慢客套。


    “有上麵的調令嗎?” 淩仕棟楞了一下,沒想到顧安南是為糧食而來。


    “沒有,情況緊急,而且政府目前也不了解瀛東的形勢,”顧安南一聽淩仕棟找自己要調令,心裏不由得有些著急,這套申請調令的流程走下來需要不少時間不說,而且上頭給不給這個調令還是個問題。


    “瀛東光今天就已經餓死了五個人,”顧安南盯著淩仕棟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今天我必須把糧食帶迴去,瀛東的下一批物資得三天後才分下來,那裏的人已經等不了三天了。”


    “軍人守土有責,上麵給我的命令是守在這裏保護後勤物資,”淩仕棟見顧安南的態度十分強硬,自己也不願意退縮,而且他不是瀛東的直屬軍官,對那裏的情況做不到像顧安南那樣感同身受。


    “你說得沒錯,軍人守土有責,但是軍人守土的目的是什麽?”顧安南見淩仕棟寸步不讓,局勢似乎就要這麽僵持下去,而且周圍的士兵都注視著這裏,看著兩名上尉爭鋒相對。


    “軍人守土的目的是安民,是安民啊,”顧安南厲聲喝道,“現在民都要餓死了,你守土是等著埋他們嗎?”


    “沒有上麵的命令,我……,”淩仕棟在顧安南的大喝之下似乎有些動搖,但是從軍之後那種深入靈魂的教育還是讓他堅持擋在門前。


    “你冥頑不靈食古不化,我不客氣了,”顧安南打斷了他話,朝身後的士兵們揮手道,“把人拿下。”


    跟在顧安南身邊的士兵都是剛從瀛東列隊開撥過來的,大家十分清楚那裏的形勢有多麽惡劣。在來這裏的路上,顧安南就和他們說了自己的打算。


    顧安南知道說服淩仕棟的概率很小,所以也做好了硬來的準備。


    守在東灘的士兵們紛紛舉起了槍,不過誰也沒有對自己袍澤開槍的打算,大家都是出於一種麵對危機的本能反應。


    淩仕棟已經被顧安南拿了下來,他的武器被下掉之後,人卻一臉嚴肅的望著顧安南。


    “兄弟,你這是觸犯軍法,後果十分嚴重。”淩仕棟雖然理解顧安南的行為,但是出於對戰友的擔憂,他不得不告誡顧安南一聲。


    “你現在把人帶迴去,這個事我會幫你壓下來,就當沒有發生過,”淩仕棟繼續說道,他清楚顧安南的行為可能會遭受到嚴厲的處分,甚至是槍決。


    “算我求你,讓門後麵的那些兄弟把武器放下,”顧安南將淩仕棟的好意心領下來,但是他要帶糧食迴去救人的決心卻很強烈,“你我都在前線上呆過,運過去的物資一般都會有多,少個幾車對戰事不會有太大影響,最多可能行動的速度會被稍稍放緩。但是這幾車物資對瀛東卻不一樣,它能活不少人的性命。”


    “你想清楚了?”淩仕棟盯著顧安南問道。


    顧安南點了點頭,目光十分堅定。


    “把槍放下,兄弟們,”淩仕棟迴過頭朝身後自己這邊的士兵喊道,“我們的槍口不是用來對著自己人的。”


    “事急從權,一切後果由我顧安南一人承擔,”顧安南大聲地朝周圍喊道。


    幾車救命的物資被運迴瀛東,籠罩在民眾頭頂的陰雲終於散去,就在顧安南剛放下心來的時候,遠在橫沙的政府領導卻因為他私闖營地強行運走軍糧的行為而震怒。


    “顧安南這是因為有軍功在身就開始膨脹了嗎?”


    “等橫沙拿下來之後再跟他算賬。”


    “這個人眼裏是不是沒有軍法?”


    橫沙島光複的那一天,參加這次行動的不少軍官和戰士都受到了嘉獎並收獲了勳章,隻有顧安南一人被扒掉了上尉的軍銜,並被帶到橫沙接受軍法處置。


    顧安南之前在軍區的老領導朱國盛軍銜是上校,他最早得知顧安南帶人強闖東灘的消息時十分吃驚,因為他了解顧安南的性格,知道這位下屬尉官不是個莽撞的人。


    猜到政府會因此對他秋後算賬之後,朱國盛便找人調查了當時的情況,並將實情向市委進行了反饋。後來他又多方奔走,這才將顧安南給保了下來。


    七天的禁閉懲罰之後,顧安南從曾經的少尉被下調成治安大隊長,並一直在這個崗位上做到現在。而其後對長興島以及崇明島其他區域的戰鬥都和他無緣,這個說閑又不閑的職位似乎就會一直陪伴他直到軍伍生涯結束。


    強闖東灘的事件之後,顧安南的仕途算是基本完了,市委當中甚至出現過要槍斃他的聲音,不過好在最後人被保了下來。他知道這是朱國盛在背後努力的結果,心裏也對這位領導以及前輩十分感激。朱國盛的侄子侄女在瀛東開店,他就盡心盡力地照應著他倆。


    在許多人看來,顧安南因為瀛東奪糧一事失去了很多東西,甚至是原本被許多人看好且羨慕的大好前程也毀於一旦。替他惋惜的人有,看他笑話的人則更多,不過顧安南一直都泰然處之,不甚在意。


    在他看來,軍人最重要的是肩膀上的使命,而不是個人的得失。以前爺爺這麽教育過他,後來父親也這麽教育過他。顧安南曾經就想過,如果以後他有了孩子,那也會將這一思想傳承下去。


    災難的突然發生讓世界變得麵目全非,顧安南在麵對個人問題的時候,心思也淡了很多。


    “敵未滅,何以為家?”如今他空有一腔熱血希望為國家去拋灑,然而人卻坐困在這裏,隻能無力地看著時間慢慢消磨掉鬥誌。


    在應對“七星幫”的時候,顧安南不止一次有過徹底撲滅他們的念頭,但是那些人大錯不犯小錯不斷,而且就跟狗皮膏藥一樣黏人。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後來在瀛東做生意的這些同胞們太過於懦弱,他們在利己主義的作祟下,空有顧安南這個大靠山卻仍步步退讓,逼得顧安南在台前找不到合適的代理人可用。


    顧安南有政府和軍隊的背景,他不可能自己擼袖子親自上場去和“七星幫”打這個擂台,但是商人們又自惜羽毛不願出頭,這讓顧安南在瀛東的工作變得十分被動。


    習勇亮勸他淡定的時候,顧安南也冷靜了下來,“隻能從長計議了。”


    顧安南歎了口氣,“如果沒有外來的力量,瀛東或許會因為蒲甘人的漸漸得勢而變成一灘死水。當然這個死水是對於我們來說的,對於那些蒲甘人,這裏以後就是樂土。”


    “不甘心吶,”顧安南的臉上露出無奈之色,他搖了搖頭又苦笑道,“現在不比以前了,我沒有再冒失一次的資本。”


    習勇亮知道顧安南所說的資本指的是什麽,幾個月之前這位長官去東灘搶軍糧的舉動讓他自己丟掉了軍職、軍功以及在軍隊中的前途。他是救了許多人,然而那些人現在又分散去了崇明區的其他個地方,後來在瀛東落腳的人當中,並沒有多少人領他的情。


    朱國盛幫顧安南奔走的過程中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除開顧安南被拿掉軍銜之外,隻關了七天禁閉已經是他能運作到的極限。


    作為軍人,他則更為理性,一方麵是看重顧安南的能力,一方麵也是覺得顧安南不應該就此成為犧牲品。而且在這個事件當中,他看到了顧安南的魄力,知道這位下屬既有勇有為,又敢作敢當。


    不過要想讓顧安南重迴前線,還需要等待合適的時機,以及他自己不懈的努力。許多話朱國盛當初都對顧安南耳提麵命過,這也是顧安南在瀛東不敢對“七星幫”有過激舉動的原因。


    顧安南因為東灘一事在政府那邊落下了不小的汙點,因為在這個體製中沒有人會喜歡不聽話的人,對於那些有膽量擅自行動的家夥,大家的意見幾乎趨於一致,那就是把他踢出隊伍當中。


    強搶軍糧的事情無疑是一記打在他們臉上的耳光,這些人的目光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不會從顧安南的身上移開,隻要他有些許過錯,下一刻或許就會有人站出來朝他發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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