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林萱醒來已是三日後了,她緩緩睜開眼,見自己待在陌生的地方。她環視著屋子,發現很幹淨,布置也很簡單。床榻上,茜紅的床幃挽著,百花爭春的絲棉錦被疊放的很整齊,前方的小桌上是綠地粉彩鏤空花卉紋香爐,小巧玲瓏,也不知道燃得什麽香料,清新自然的香氣中竟有股淡淡的甜味,旁邊放著香撥、香箸、香匣種種,都是添香和燃香時的用具。不遠處的書案上放著古琴和文房四寶。

    這時,門開了,走進一個人,隻見她一身蜜合色窄袖短衫襦,下配著同色的千褶裙,隨便的梳了個發髻,斜斜著插了朵剛采的菊花,朵朵絳紅色的花瓣盛開著,簇擁著鵝黃的花蕊,頓時增色了幾分。她笑著將手中的東西放下,然後來到榻前,將林萱扶起來,笑道:“你終於醒了,林大哥也該放心了。”

    “林大哥?”林萱詫異的望著她,“這兒是哪裏?”

    “這裏是振威鏢局,我夫婿是總鏢頭,去西北押鏢了,林大哥暫時過來幫忙的。”

    “那你林大哥叫什麽?”林萱端詳著她,見她落落大方,說話幹脆利落,絕不是像平常人家,便好奇的問道:“我又怎麽會在這裏?”

    “他叫林清遠,你是他救迴來的,至於什麽原因我就不得而知了。”

    “我是他救迴來的?”林萱默默地看著她,暗暗迴想著,可除了熊熊的大火,淒厲的喊救聲,隱隱的麵孔外好像什麽也記不起來,怎麽會這樣,她努力的想著,可還是什麽也記不來,於是她使勁拍著頭,越是用力的想,頭就越來越疼,見她這樣,那女子上前製止她,說道:“算了,看來你一時半會也記不起來,還是吃藥吧。”說著,把藥端了過來,林萱看著碗裏烏黑的藥汁,惡心的想吐,雖說良藥苦口利於病,可這藥看起來也太苦了,還有股嗆鼻的味道,實在難以下咽。於是林萱笑道:“放在哪裏,我一會再喝,你若有事,就請先迴吧。”

    “不行,林大哥交待過,等你喝完後我才走。” 那女子好象害怕她偷偷倒掉藥汁,搖了搖頭笑道。

    林萱吐吐舌頭,皺著眉頭,勉強喝了下去,喝完,將藥碗遞給她,問道:“還沒請教姑娘的芳名呢?”

    她女子朗聲笑道:“什麽芳名不芳名的,我叫冰凝,單姓沈字,姑娘怎麽稱唿?林大哥救你迴來後,也被說什麽?隻說你是他的救命恩人,讓我好生待你。”

    林萱想了想,好像依稀記得叫林萱,便笑道:“你就叫我林萱吧。”接著,她又環視了四周,見並無他人,不由驚奇的問道:“你那林大哥呢?怎麽沒見到,我也好感謝他的救命之恩。”“姑娘說的哪裏話,這內室男子怎麽能進呢?何況你前些也救過他,現在他救你也算扯平了,還謝什麽謝。”她忍著笑接著說道:“現在林大哥正和他師傅在西廂房談論事呢,這時就算你想見,恐怕也不能如願的。”

    “師傅?”林萱雙眉緊蹙,想了會,“是不是個和尚?而且是得道的高僧。”

    “你記起來了,”冰凝眼一亮,說道。林萱無奈的搖搖頭:“沒有,隻是隱隱有些印象,可有些事卻實在想不起來。”

    “這藥你也喝了,現在該歇著了,有些事急不來,反正有的是時間。”說完,冰凝端著藥碗走了,隻留下林萱一人還在冥思苦想,試圖能想出些什麽,卻最終昏昏睡去了。

    西廂房。

    “失憶?”林清遠吃驚的看著師傅,“怎麽會失憶了呢?你不是說已治好了嗎?”

    “外傷確實已治好,不過她好像對有些事、有些人不願提及,這才出現選擇性失憶,為師也沒辦法啊。”老和尚坐在那裏,兩隻細長的手指交錯握著,上下打量著他,心裏不禁歎息道:孽緣,孽緣,看來一切都是天注定啊,躲是躲不過的,就看造化如何了。

    “那該怎麽辦才好,師傅你還是給徒弟出了主意吧。”林清遠沒有在意他的眼神,隻是著急的自言自語道。“這事急不來的,要看她的意思,若是她想恢複,自然就好了,若她不想的話,那也沒有辦法。”老和尚的目光像結了冰,凝視著窗外,誰也猜不透他在想什麽,良久,他方一字一頓的說道:“這事你可告訴其他人了嗎?尤其是堂主。”

    “沒有,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更不想別人傷害她。”林清遠喃喃的說道,“我想等她身體好了,會盡快離開這裏。”

    “可你想過,這事如何能瞞得住了,堂主消息一向靈通,你這突然救了個人,又醫治她,堂主能不懷疑?”老和尚皺眉談道,“為師不說,你也知道這堂裏的規矩,你可想清楚了,這樣做到底值不值?”

    “師傅,你也知道徒弟決定的事是不會改變的,你也別勸我了,我心中有數。”林清遠麵目冷峻,眉宇間透著一股狂妄不羈,老和尚看後,微微搖頭歎息,卻默不作聲。

    這時,門簾被人輕輕挑開,冰凝端著空藥碗走了進來,林清遠一看,便問道:“那姑娘可曾喝藥?”

    “喝了,喝了。大哥就放心好了,”冰凝朗聲笑道:“大哥剛才怎麽說姑娘呢?難道大哥也不知道林姑娘的芳名?”

    林清遠一改往日的清冷,不好意思摸了摸簇青的額頭,笑道:“說實話,我還不知道,難道弟妹嫂子知道,可否告訴我。”

    “她呀,”冰凝像打啞謎似的看著他,見他眼中閃過一絲期盼,便笑道:“她叫林萱,是萱草的萱,說也奇怪,她竟和你同姓林,敢情你倆人還真有緣。”一番話隻說的林清遠臉漲得通紅,於是顧而言他道:“師傅,你在這裏可多住些日子,讓徒弟好好和你暢飲一通。”

    “哈哈,”老和尚仰天大笑,站起身來,雙手合十,說道:“恐怕為師再待下去,會被你煩死,還是及早脫身的好。阿彌陀佛,貧僧這就告辭,今後有緣必能相見。”說完,他踏步就出了門,林清遠也跟著出來。

    兩人一前一後離開鏢局,那老和尚突然迴頭低低說道:“你若心意已決,為師也不再說什麽,要萬事小心,切不可魯莽行事。”林清遠點點頭,看著他越走越遠,心中竟漸漸生出一絲不舍,不禁目光暗淡下來,失神的望著門前的石獅,想起往事,想自己與他本來不識,隻因那次機會才巧遇相識。當時,自己本來想刺殺順治,卻被他攔下,不由怒向心生,與他廝殺,竟連連敗退,最終心悅誠服的拜他為師,兩人相伴幾個月來,倒也親如父子,這次,若不是為了救她,也不會讓他千裏迢迢趕來的。

    一直以來,林萱都喝著苦澀澀的藥汁,或在房裏休憩,時間一長,難免有些乏味,不過,粗算下來,在這裏也有一個月了。這天,她喝罷藥,坐在那裏看了迴書,決定出去走走,也好看看這冰凝家到底怎樣。隻見院落不太,可布置的很巧妙,花園、涼亭、前庭、繡樓一一齊全,卻不顯擁擠。而花園裏花團錦簇,姹紫嫣紅,綠數紅葉搖動,在深秋季節,能有如此芳菲,倒也新奇。

    她又向前去,穿過圓門,迎門是頂門影壁,影壁頭裏有一大荷缸,現缸中的荷花早已衰敗,落花成泥,一葉飄零,不覺想起“竹塢無塵水檻清,相思迢遞隔重城。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

    突然,傳來一陣蕭聲,哀怨纏綿,趁著秋風款款飄來,幽幽的低訴,深深的愁恨。簫音是《踏莎行》

    “ 畫閣魂消,高樓目斷,斜陽隻送平波遠。

    無窮無盡是離愁,天涯地角尋思遍。”

    順著聲音走去,林萱見荷缸前站著一人,一身白衣,身材瘦削,正低著頭吹吟。聽那蕭聲清清淡淡,穿透過來,飄渺如煙,倒有幾分熟悉。於是林萱快走幾步來到麵前,這才看清那人的麵容,隻見他雖麵帶戚容,卻眉宇間透著一絲傲氣,這時,那人也盯了林萱多時,見她一臉茫然,便笑道:“你可還曾記得我嗎?”

    林萱想了想,依稀想到什麽,便試探的問道:“你可是林清遠?”

    “是,”他一怔,隨即啞然失笑道:“真沒想到你還記得我,看師傅的藥還真管事。”

    “多謝你的救命之恩。”林萱行了個萬福,說道。林清遠莞爾一笑,“你也曾救過我,我不過是還恩情呢?何必這麽客氣。”

    “那大恩不言謝,我們也算扯平了。”林萱爽朗的笑道,“剛才聽你的蕭聲很好聽,不過有些憂愁,難道你有什麽煩心事難以排解?是否可告訴於我。”

    林清遠微一俯身,沉吟道:“其實今兒是我全家的忌日,記得那年我剛十歲,我與全家住在嘉定,那時我爹爹是做金鋪生意,雖然不大,卻也夠溫飽,一家人倒也其樂融融,可清兵入關,下令屠城三日,我記得當時嘉定屍橫遍野,血流奔瀉,如澗水暴下。我娘和姐被清兵侮辱後殺死,我弟被活活燒死,更慘的是我爹爹,竟被淩割了一萬餘刀,活活的疼死。”說道這裏,他眼中湧滿了淚水,壓抑著渾身都要沸騰的悲憤,臉龐痛苦的扭曲著,林萱嚇得連連後退,從未見過如此猙獰可怕的麵容,不禁的發起抖來。過了好大一會,他才漸漸迴過神來,眼睛失神的望著手中的蕭,林萱看著他,雖對他說的有幾分疑惑,卻說不出哪裏不對來,揚州十日,嘉定三日,這些她從曆史書上曾看過,本以為有誇張之嫌,現在看來這些都是真的。真不知道字節若活在那裏,會怎樣?是否也和他一樣,每日活在仇恨之中呢?突然,她想到什麽,便問道:“那你又是如何逃出來的呢?”

    “是我們家的管家和奶娘抱著我逃出來,可他們為了救我也死了。管家臨死前死死的拿著這支蕭。他生前很喜歡吹簫的,尤其喜歡這首《踏沙行》,記得當時我、我姐還有我弟都很喜歡聽,總愛坐在花園裏聽他吹簫,還記得我們曾問他為何總吹那些傷感的曲子。他當時隻說了國家兩個字,我們還笑他矯情。”林清遠眺望遠方,幽幽的說道。“現在想來,實在是不該啊。”

    “那你以後是怎麽過的?以什麽營生啊?”見他像一尊雕像站在那裏,一動不動,林萱便小聲問道。許久,他才動了動身子,卻默不作聲,見狀,林萱自知他不願提起,也不再問了,隻是陪著他默默看著荷缸裏的殘荷敗葉。

    過了好久,林清遠才抬起頭看了她一眼,問道:“不知林姑娘今後要去哪裏?可否告知?”林萱目光頓時黯了下來,這個問題她還未考慮,不過,現在除去右手還有些不適外,其他地方已基本好了,也不好長時間賴在這裏,可天大地大,自己又該去哪裏呢?正當她猶豫時,卻聽林清遠說道:“林姑娘若實在無去處,在下倒有個好提議,隻是不知姑娘是否同意?”

    “你且說說看。”

    “我在雲南有家酒樓,雖不大,倒也可以安生,不知姑娘是否願意隨我而去呢?”林萱聽後一怔,直直的盯著他,卻見他眼中真誠的懇求,不由得心動起來,於是,問道:“不知雲南什麽地方?”

    “杏花渡。”

    “杏花渡?”林萱目光變得興奮起來,波光流動,半晌方平靜下來,笑道:“好美的名字,隻聽其名,就想去,那我答應你了,隨你去雲南。”林清遠聽後,含笑道:“既然你同意了,那我們後日就走。怎樣?”

    “這麽急?”林萱詫異的望著他,隨即笑道:“也好,在這裏叨擾了多時,也該離去了,一切就依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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