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很快褪去,腳下的樹洞也歸於平坦。從距離上看,起司判斷自己並沒有來到其它空間,這裏仍然是那棵大樹的腹中。對於許多樹來說,鮮活的組織其實並不是內部的核心,核心是樹木最早誕生的部分,隨著樹齡的增長其內的活力有時會自然耗盡。


    真正維持著樹木生存的,是中心到表皮之間的那些依然具有活力的組織,隻要它們沒有受到破壞,一個兩個樹洞乃至被雷劈成兩截,都有可能幸存。話雖如此,可真正被做成樹屋的樹確實很難再有未來可言。


    起司現在可以肯定兩件事。其一是他剛剛看到的那些痕跡,是巨龍留下的。其二則是,所謂的樹母,並非是想象中由巨木所生的集體意識或個體意識。


    也對,那些蘑孤人畢竟是從木頭裏長出來的,樹母如果將它們視為孩子的話,就好像人對從屍體中長出的蛆蟲抱有好感一樣荒謬。那麽樹母的真實麵貌到底是什麽呢?


    在那鋪滿了樹洞內壁,散發著珠光寶氣的空間中央,有一盞油燈,油燈通過背後帶有反光鍍層的環狀擴大器進而點亮了所有的珍寶。樹母,就在油燈的正下方。


    某種意義上來說,蘑孤們的稱唿沒有錯誤,她確實是樹的一部分,也確實帶有母性的特征。因為癱坐在樹洞裏油燈下的,是一具和真人相同一般大小的木偶。


    那木偶有著精細的五官,身體的關節和曲線凋刻的異常精巧,甚至有些過於精巧了,她給人的感覺十分不舒服。當美達到某種極致,帶來的很可能是相反的觀感,不過那並不是醜,而是超出了閥值之後所展現出的怪異。


    這是一具很美的木偶,也是一具很怪異的人偶,她被金銀珠寶擁簇,像是穿著一件華美的裙裝。


    起司很快明白了怪異感的由來,木偶的身體雖然類人,但她身上沒有頭發,眼睛雖然被凋刻成了張開的模樣,其中的眼球卻是一體凋成,像是張僵硬的麵具。無論如何,此時此刻他麵前的都是那樹母的本尊,這可能也是灰袍少有的直麵惡靈的機會。


    是的,惡靈。以起司對於生物及存在的劃分體係,樹母理應被歸於惡靈的範圍,她是遊離於此地生物與非生物殘留的意識,經過時間沉澱與機緣結合而成的產物。這些產物通常帶有天然的惡意,故被稱為惡靈。


    惡靈的存在是有原因的,首先是遊離在自然中的情緒,善意和正麵情緒通常都會很快消失,痛苦與惡意卻往往能夠長久留存。這些不容易消除於自然的沉澱物日積月累,數量和質量總會達到惡靈產生的限界。


    不過凡事總有例外,智慧生物活動比較頻繁的地方,惡靈的惡意就會尤其明顯,例如航道之下的水域和頻繁發生戰爭的戰場。巨木林顯然不符合這個特質,樹母雖然在性質上是惡靈,可組成她的惡意十分有限,甚至混雜進了很多其它的東西。


    “我想我需要首先對沒有遵守約定報以歉意。”起司站在光亮的邊緣,他不是很喜歡遍地珠寶的地方,那讓他想起一個名字,掮客。


    在曾經的夢境之中,那個引發了鼠人瘟疫,自稱神明的存在就是以類似的形象示人。遍地寶藏的下麵,是更深的屍骨堆積而成的土壤。


    “沒有這個必要。你的承諾來自於我的期望,林間的動物不會按照樹木的走向移動,你們是動物。”


    木偶沒有張嘴,聲音是從她身側的一隻古老八音盒中發出來的,那盒子可能出自能工巧匠之手,雖然時光讓它表皮的裝飾紋路不再清晰,其造型與盒中發出的聲音依舊能夠展現水平。


    “那麽不知道,你找我這隻動物到此,是為了什麽呢?”起司並不惱怒,他隻是順著對方的話頭說下去。


    和惡靈交流,就不能期望能夠和它正常對話,惡靈都是偏執的,它們的觀念非常死板,因為構成那個意識體的就是一個個偏執的念頭,如果你希望能和這些存在進行微末的溝通,順從就是唯一的選擇。


    “我了解你的需求,可以給你提供幫助。相對的,我希望你能幫我做一件事。交易或共生,你可以挑選喜歡的說法。”八音盒裏繼續發出音樂組成的話語。


    “需求?我的唯一需求就是在這裏等到風暴過去。這點你已經達成了。不過如果你是希望因此讓我幫些忙的話,我也沒什麽理由迴絕。”


    對方的話令起司聽不太明白,他們出現在這裏隻是巧合,是風暴摧毀了飛行馬車,迫使起司等人迫降在這裏,除此之外並無其他緣由。


    “不,那不是你的需求。”如果對方不是個惡靈,灰袍在聽到這句話時肯定已經開口反駁了。當事人不知道自己的需求而旁觀者卻清楚,這件事在其它人身上或許合理,放在灰袍身上則無異於侮辱。


    起司到達這裏的每一步都帶有明確的目的性並經過了規劃,他知道自己的訴求,而且在穩步將其實現。現在你居然告訴他其實他的訴求並不是那個?排除這是一種試圖激怒起司的話術,就是樹母的話另有意思。


    “既然是這樣,那我想先知道我的需求是什麽。”


    八音盒沉默了一陣,就在起司想要將剛才的對話歸類為故弄玄虛時,它再度響起,“你想要修複,一支笛子。”


    “我想你誤會了什麽,我並不擅長樂器演奏,我也從未擁有過一隻…”話說到這裏,就無法繼續了。


    起司想起自己確實有過一支笛子,喚龍笛。那是他召喚自己的巨龍夥伴米戈的魔法物品,它損毀在草原上,當時為了對抗追殺阿塔的紫杉人軍團,灰袍用笛子釋放了龍息,喚龍笛因此而損毀。可,她怎麽會知道?這件事知道的人不少,卻絕不包括遠在千裏之外的惡靈。


    “你的笛子來自這裏,你迴到這裏並非偶然。聯係一旦建立就不會輕易中斷,它會試圖彌合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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