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念俱灰?」


    我輕聲的重複了一遍這四個字,轉臉則再次看向他,「指的,就是我要自殺嗎?」


    他對著平靜下來的河麵又稍顯無語,「誰讓你自殺了?」


    說完,一副逼著自己要拿出足夠耐心的樣子麵對我,「放下,就是自殺嗎?」


    我沒應聲,他卻把手裏的釣竿朝著身旁小心的一放起身,「我問你,在你悟透白狐的執妄放下後是否感到了輕鬆?」


    點頭,「是。」


    他背了背自己的手,雙眼看著我,明亮卻不犀利,如玉般潤澤,「既然悟透了,為什麽選擇自殺呢,要你體會的最後一味情,雖叫萬念俱灰,但誰讓你去死的……」


    給我問懵了。


    「我,我放下了不就是……」


    他朝我走近了一步,指了指自己的頭,「你既然想到了相之根本,也知道了那白狐的執妄,那要想放下,何必走最極端的一步?」


    語未落,他又指了指自己的心,「你問問你自己,是否真的覺得自己做的是對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你既然已經開悟得到了這句話那就應該明白,看透後一切都不在是困擾,你境界高了,那沒什麽在可以左右你的內心,你大可以選擇去找個寺廟。超度你的白狐執念,不是嗎?」


    我無話可說。


    找個寺廟去超度白狐?


    您真是站的說話不腰疼,就那情形我要是找個廟了直接超度我自己還差不多。


    「我腰好著呢,別在那心裏瞎念叨我……」


    我聽著他揶揄的語氣不禁哆嗦了一下,捂著自己的心口,「你能那個……」


    他抬了一下手,雙眼還是直視著我,「沒錯,你得到了最後一味情,以一種極端的手段超度了那白狐,懂得了萬念俱灰,但這個萬念俱灰究竟是你的恐懼作祟還是你內心深處的逃避作梗?」


    「我……」


    他的手抬起指向我的前胸,忽有幾分咄咄逼人,「你問問你自己,薛葆四,你,真的……放下了嗎。」


    我看著他的眼,腦子裏居然異常的清醒,思維,也似乎寬闊的了無邊際,我想到了陸沛,想到了二舅,想到小六還有安九——


    嘴張了張,「是不是。如果真的放下,那心,就不會疼了?」


    高人微微挑眉,「當然,你看透了萬物之本,就可以成仙了,我在這裏還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不。」


    我搖頭,「我不想成仙,我也不想說謊,或許,我在沒有體會到最後一味情的時候有些極端,思維也是扭曲的。就像你說的,我身體裏,有白狐的執妄,我想放下,我覺得輕鬆,但我麵對陸沛時,我心會痛,我會不舍,但是我不敢深想,因為我沒有主意了,你說對了,大抵,是我的逃避作祟吧,我想逃,逃得遠遠的……」


    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麽在了結白狐的執妄時還會在陸沛那裏心痛了!


    因為不捨得,真的不捨得!


    說了很長,心裏泛酸,但眼眶卻是幹幹的,我直麵著這個高人,腦子很清楚,他不會無緣無故的在這出現的,或許,是點化我,抑或者,他是什麽未知的神明再給我出什麽題。


    如果我說,我徹底放下,或者,是我真的看透了一切,那興許,才是標準的答案。


    每一個踏道陰陽的先生,最後,大抵都是追求的這個吧。


    但我想說實話,這也是我本來的性格,曾經最憎恨的就是死,覺得那是最沒出息,最窩囊的做法,但被逼到了絕境,我居然會跟自己妥協,我是多麽極端的一個人,我敢殺了我自己。


    我發現這一刻的我真的看開了很多的東西,既然我死都不懼,為何,不敢直麵我的人生呢。


    「對不起,我或許錯了……」


    看著高人,我慢慢地低下了頭,眼眶這麽幹,我卻真的想哭,「這是我的情劫吧,人食五穀,須知百味,我為什麽,得死後,才會懂得所有的情感,才會看清自己的過錯呢。」


    鼻尖有微涼的液體滴落,抬眼,天上居然下起了雨,落在河裏,水花輕起,盪開陣陣漣漪——


    他站著未動,「若是給你個重來的機會。你用你現在這顆嚐遍了百味感情的心去處理,會如何做?」


    「我會……」


    我看著河麵發呆,嘴笑輕輕的抬起笑意,「我會去敲響我先生的房門,告訴他,無論發生什麽,我都與他,生死與共,我不會放他一個人在世上,不會留他在一個的房間中然神傷,我會拉著他的手,給予他我所有的鼓勵。我要讓他看清我的心,相愛多麽美好,為什麽要互相傷害,明明,我可以的……」


    雨下的有些大了。


    『砰~』的一聲,他撐起了一把油紙傘,我必須得說,他這傘是突然出現的,這就罷了,我心情這麽差他居然隻給自己撐?!


    見我有些呆愣,他倒是無所謂的樣子,下巴示意了一下,「你有恨嗎。」


    我吸了吸鼻子,沒哭,可還是想吸鼻子,雨水進了嘴裏,好鹹啊。


    「有!」


    我迎著雨抬臉看他,「於我,或者是每個人而言,最重要的無外乎就是三個東西,親情,愛情,追求,親情和愛情都是讓我豐富自己的內心幫助和支持我去實現夢想的,我最恨的就是這老天不公!這三種明明是相互依偎的感情他憑什麽逼我做出選擇!」


    高人微微點頭,「所以呢,你後悔了嗎。」


    我冷笑了一聲,「這問題你問過我,就算我死了,我為了逃避而自殺了,但我依然沒有後悔過,我薛葆四,一路悟道走來,即便是做過錯事,那過後的功過也足以相抵,哪怕我身體全陰。我也在努力,如果我不死,我還會繼續!」


    他笑了,「你的意思是,這對你來講,從來就不是一道選擇題對嗎。」


    好奇怪。


    這雨明明澆到了臉上,可頭髮和衣服卻又沒有濕。


    我眼神落到河裏被雨點砸起的小小水花上,「這個,你也問過吧,對我,當然不是,但是高人。你說你不是神明,可你又像是看透了一切,那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好啊。」


    我提了口氣,轉臉看著他笑笑,「你媽和你老婆掉河裏了,你要救誰?」


    他突然止不住的笑,「我是不是應該責備你出言不遜?」


    我有些不解,雨,倒是在此時下的小了幾分,「為什麽要責備我呢,是我的問題你不會迴答嗎,這道選擇題。很多人都做不明白的,在我以前看來,邏輯根本不通,現在,我隻是想知道下你的答案。」


    不是要度化我的嗎。


    那最起碼,要讓我明白些什麽吧。


    他清了下嗓子,看著河麵嘴角仍是笑意,「這樣吧,我把你這個問題的當事人稍微調換一下,變成四個,一個神明,一個和尚。一個道士,一個凡人,假如有兩個人同時掉到了你前麵的這條河裏,神明路過,你猜他會救誰?」


    我笑意輕輕,「神明兩個都可以救,他隻要揮揮衣袖,這兩個人就可以上岸了。」


    很簡單,不是嗎。


    他沒什麽表情的繼續開口,「和尚路過呢。」


    我微微蹙眉,「什麽樣的和尚?」


    「看透一切的和尚,但這兩個人。都是和尚的至親,哦,前提,這個和尚,也不太會遊泳,他下去,或許也是一死。」


    他聲音輕輕,我卻有些沉吟,半晌,開口,「和尚會在岸邊誦經,超度他最重要的這兩個人,因為他已經看透一切,自然,就看淡了生死,他的使命,是要度化更多的人,所以,他得活著去解救更多的人脫離苦海,眾生,在他眼裏都是平等的。」


    聽到我的答案他仍沒什麽反應,:「道士路過呢,道士的情況和和尚差不多,他也看透了一切,但不太會遊泳,可是水裏,是他最重要的兩個人,他要怎麽辦?」


    「道士……」


    思維再次開闊,「道士的使命是維護陰陽平衡,他也不能死,為了更多的人,他清楚自己的使命,所以,他誰都不會救,若是這兩個人在他麵前淹死,那他會起壇助魂魄往生。要是冤魂作惡,會被他消滅。」


    「好。」


    他點了下頭,「最後一個,是人,他也不會遊泳,你說他要怎麽辦。」


    「他……」


    我很用力地在想,卻得不到答案了,看不透一切的人,是糾結的,是痛苦的,是無時無刻都在拷問自己的。


    「他或許會跳下去,死在一起。」


    我搖著頭,「不,即便他不死,救活任何一個,他都會終身活在痛苦與自責當中,生不如死。」


    「所以,這裏痛苦的隻有人。」


    他轉臉看我,「而究其痛苦本因,就是你要懂的感情,這不是一道選擇題,而是要你看透人性,明白了嗎。」


    我對著他的眼,怔怔的抬手放在自己胸口,「凡心,是凡心。」


    他微微的挑唇,「人字有兩筆,一撇是血,一捺是肉,所以人為情生,為情痛,就你這道題而言,看的不是選擇,我把問題還給你,試問,人性中。最重要的是什麽!如何,才能不繼續痛苦?!」


    我忽覺醍醐,「問心無愧!!」


    深吸了口氣,「我之所以會痛苦,是因為我有凡心,這也是人之本心,而做人,無外乎你選擇的什麽,最重要的是問心無愧,對於天對地對父母,行的端做得正!那就無所畏懼!」


    他笑著點頭,「我就喜歡你這脾氣,沖,但痛快。」


    我也笑了,五髒六腑皆是輕鬆,我曾經看透了第一步,在糾結陸二和道行的選擇題中無比的痛苦,我說要選陸二,但卻遲遲下定不了決心,直到我在盒子那裏想到執著,我可以與天鬥,與地爭,我要守護我的幸福。


    後來的選擇很明了,即便我不後悔。但懊惱身體全陰心裏痛恨也是真的,現在,我卻明白了,這隻是因為我有顆凡心啊,喜怒哀樂懼,都是我要接受的,我要做的,隻是正式自己,接受自己,愛惜自己。


    不要恨自己。


    我看向河麵,「我明白我什麽會痛苦了,隻是沒辦法接受自己,所以,才會做出些傷害傷害自己的事情,我隻是個凡人啊。」


    「那你現在迴想,有沒有覺得哪步走的錯了?」


    我搖頭,很堅定的看向他,「除了最後這一死,前麵我所有的路都不覺的自己走錯……」


    看他眼底含笑,我提了提氣,「人世苦楚,萬般皆是我劫。我活著,會度,我死了。也無怨無悔。」


    雨水驟停——


    我有些呆愣的看著這高人手裏的雨傘一同消失,摸了摸自己的衣服,還是幹的。


    「怎麽停了?」


    高人哎呀了一聲坐迴剛才的位置繼續拿起釣竿,「你說呢。」


    我再次懵了,這,這什麽情況這是?


    他怎麽一會兒一出兒呢,四處的看了看,「這到底是哪啊,怎麽還會下雨啊,下完雨,我臉濕,怎麽衣服還不濕呢……」


    「你還不明白?」


    他優哉遊哉的看向我。「這就是你的心啊。」


    「我的心?」


    我摸了摸剛才落在臉上殘留的雨水,「那這是……我的眼淚?」


    抬頭看了看天,所以我哭了不是從眼裏流淚而是下雨?


    轉頭再次看向那條河,「這都是我哭出來的?!」


    蒼天啊!


    我二十四年的人生哭出了一條波浪寬的大河啊!


    瞬間就有了驚悚的感覺,這感覺一出,還有些起風,他皺眉看向我,「心情起伏別那麽大……淡定……」


    我顧不上這神人,轉頭看向了身旁的花草樹木,「我心裏不是這樣的,我夢到過自己的心,都是土的。很幹涸……」


    他沒接茬,完全就是留給我時間自己去消化,我拍了下頭,「是我哭的這裏鳥語花香的?我感情豐富了,所以我心裏也不是土漫天了?」


    媽呀,我整個傻了,腦子裏想到了小時候的情景,驀然就從一棵樹下看到了人影,有些驚訝的上前幾步,那樹像是拉開了一個幕布,我看到一個三四歲的孩子正拚命的朝個雞窩裏鑽,後麵的老人在大聲的喊,:「四寶啊!你出來吧!在桶它都不下蛋啦!!」


    雙眼慢慢的睜大,那孩子是我,老人,是我的太姥。


    畫麵像是隨著我的心思流轉,下一秒,就變成那個七八歲的我在拄著臉昏昏欲睡的聽我太姥講故事的場景。


    很真實,像是我拍過的快進電影,我看著自己一點點的長大,還看著自己朝著陸沛的小米粥別過臉吐口水——


    「噗。」


    那高人居然輕笑了一聲,「你小時候是真有意思啊。」


    我迴頭看他,他是背對著我坐在河邊的,也沒轉臉迴頭啊,怎麽我看的什麽他都知道啊,沒想太多,再次看向畫麵,我很快的長大,一眸一笑似乎都那麽清晰——


    來到濱城,甚至上學的畫麵都有,隻要我微微靜下心,就能看到細節。


    直至我看到自己在那個倉庫,我窩縮在那堆紙殼箱子裏雙眼迷濛,這地方我特意看的很細,有車破門而入,那周瘋子果然是站到了欄杆。很驚喜的看著陸沛大喊,而陸沛,卻是直奔著我疾步的跑來,他抱著我的肩膀叫我的名字,我卻跟個盲人一樣去摸他的臉……


    雨又下了起來。


    我捂住自己的嘴,看著那周瘋子大頭朝下一跳,陸沛卻是對著我小聲緊張的安慰,他抱著我向車裏跑,滿臉都是焦灼,我迷迷糊糊,眼睛半睜半閉,還有雷叔,雷叔的確是迎過來和我說了幾句,然後上車——


    吸了下鼻子,我揮揮手讓畫麵終止了。


    「怎麽不繼續了?」


    不想搭理他,後麵發生的事兒的能讓你看嗎!


    緩了好一會兒情緒,這雨終於停了。


    我呆愣愣的轉身,幾步坐到他的身旁,看著河水隻剩發呆。


    半晌,才吐出一句,「高人,我什麽時候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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