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獄,刑房。


    陳誌被捆綁在木架子上,龍淵站在他的麵前,問道:“陳誌,你現在還什麽都不想說嗎?”


    “你想讓我說什麽?”


    陳誌表情平靜地看著龍淵。


    “彩華是你殺的。”


    龍淵不是在問他,而是以肯定的口吻說道。


    “是王喜出賣了我!”


    陳誌眼中閃現出一抹戾色。


    龍淵說道:“十二名侍衛中了蠱毒,下蠱毒的人,就是彩華,而彩華的蠱毒,來自於你,陳誌!”


    陳誌低垂眼簾,沒有接話。


    龍淵說道:“你的蠱毒,來自於誰?”


    陳誌依舊沒有說話。


    龍淵一字一頓地說道:“陌鄢!張奪!”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陳誌撩起眼簾,說道:“什麽彩華,什麽蠱毒,什麽陌鄢、張奪,我統統不知道。”


    龍淵背著手,幽幽說道:“陳誌,我並不想對你用刑。”


    陳誌笑了,說道:“無論龍淵將軍對不對我用刑,我的確什麽都不知道。”


    龍淵眯了眯眼睛,說道:“我真是想不明白,你們勾結陌鄢,謀害陛下,對你們又有什麽好處!”


    “我沒有謀害陛下……”他話沒有說完,龍淵露出恍然大悟之色,說道:“並非沒有好處。


    陛下若是崩天,太子便可立刻繼位,這,便是最大的好處,對嗎?”


    陳誌身子猛然一震,大聲怒吼道:“龍淵,你不要血口噴人,我從未想害過陛下!”


    龍淵上前一步,一把將陳誌的衣領子抓住,兩人的距離之近,鼻尖都快觸碰到一起。


    他振聲喝道:“那你就把你自己的一切都告訴我,陌鄢、張奪二賊,現在藏身於何處?”


    陳誌雙目圓睜地怒視著龍淵,龍淵也同樣瞪大虎目,怒視著陳誌,兩人對視了好半晌,陳誌咬牙說道:“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你龍淵也別想冤枉我!”


    龍淵深吸口氣,退後一步,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問道:“陳誌,你以為你現在是在保護皇後嗎?


    你是在害皇後!如果陌鄢、張奪不死,不用皇後去找他們,他們會主動找上皇後,會逼著皇後給他們做內應,為他們做事!”


    陳誌難以置信地看著龍淵,久久沒有說出話來。


    龍淵小聲說道:“你若真想讓皇後和此事撇清關係,你就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說出來!”


    陳誌直勾勾地看著龍淵,過了許久,他緩緩搖頭。


    他不能說,一旦陌鄢和張奪落網,必然會咬出皇後,他不能冒這個險。


    他心裏在顧慮什麽,龍淵完全了解。


    他說道:“陳誌,你以為你們做的事,陛下真的就什麽都不清楚嗎?


    你以為這次的事,你站出來頂罪,陛下就信以為真嗎?”


    陳誌臉色頓是一變,又驚又駭地看著龍淵。


    “陛下沒有嚴懲皇後,就是在顧及這十多年的夫妻之情,你是非要皇後把這十多年的夫妻之情都消磨光嗎?


    你這不是在幫皇後,你這是在害皇後!”


    聽完龍淵這席話,陳誌汗如雨下。


    他沉吟片刻,抬起頭來,說道:“我要見陛下!我知道的事,隻會對陛下說!”


    龍淵與陳誌對視了一會,了然於胸的點點頭,陳誌想見陛下,恐怕是想向陛下要一個保證吧!陛下對皇後的保證!說心裏話,龍淵並不喜歡陳誌這個人,但陳誌對皇後的忠誠,讓龍淵也不得不打心眼裏敬佩。


    他籲了口氣,說道:“陳誌,你要知道你自己犯下的罪行,我並不敢保證陛下一定會來見你。”


    陳誌吞了口唾沫,連連點頭,說道:“我明白,我明白!麻煩,麻煩龍淵將軍了!”


    龍淵未再多言,轉身向外走去。


    去到清涼殿,龍淵見到劉秀,稟報陳誌想要見他。


    劉秀隻略微想了想,便揚頭說道:“走吧,我們去掖庭獄,見見我這位忠心耿耿的家仆。”


    陳誌是劉秀的眷屬出身,後來劉秀和郭聖通成親,陳誌便在郭聖通身邊做事,這些年來,他倒是當真做到了一心一意,忠心不二。


    奈何陳誌這個人心術不正,他的忠心耿耿,對郭聖通非但沒有幫助,反而還間接害了郭聖通。


    劉秀親自來到掖庭獄,在刑房裏,見到陳誌。


    看到陳誌隻著中衣,被捆綁在木架子上,劉秀心中也是感慨萬千。


    他對左右說道:“把綁繩解了吧!”


    兩名掖庭內侍急忙躬身應了一聲,走上前去,將陳誌身上的繩索一一解掉。


    鬆綁之後,陳誌噗通一聲,跪伏在地,向前叩首,顫聲說道:“奴婢……奴婢愧對陛下!”


    劉秀擺了擺手,問道:“陳誌,你追隨於我多久了?”


    他這一句話,把陳誌問哭了,陳誌連連叩首,腦門撞在地上,嘭嘭作響,額頭破了,流出血水。


    他放聲大哭,斷斷續續地說道:“陛下被劉玄軟禁宛城時,奴婢就伺候在陛下身邊,嗚嗚……”劉秀歎了口氣,說道:“那是更始元年(公元二十三年)啊!”


    他低頭看著陳誌,說道:“當時,大哥蒙冤遇害,所有人都倒向劉玄,而你,卻肯留在我身邊。”


    “陛下——”陳誌跪在地上,渾身上下抖動個不停,哭得泣不成聲。


    “後來,我奉命巡撫河北,人人都以為,我此行九死一生,而你,卻肯隨我同行。


    “我等抵達河北,王郎又於河北稱帝,人人都倒戈向王郎,欲取我劉秀之首級,在我身邊,不知有多少人棄我而去,而你,依舊是不離不棄。


    你在我身邊,吃了多少的苦,遭了多少的罪,又有多少次徘徊在鬼門關外。”


    “陛下……嗚嗚嗚……”聽著劉秀的迴憶,往事一幕幕,在腦海中浮現、翻滾,陳誌已然哭得連喘氣都費勁。


    “陳誌,你知我最痛心的是什麽嗎?”


    “嗚嗚嗚——”“你能與我共患難,為何不能與我共富貴?


    當初在宛城,當初在河北,那麽艱難,那麽的九死一生你都能陪我走過來,為何現在要背叛?”


    “嗚嗚,陛下,奴婢錯了,奴婢做了很多的錯事,但奴婢可對天發誓,可拿祖宗發誓,從未對陛下生出過背叛之心……”“那你又為何要害我?


    為何要勾結陌鄢,欲置我於死地?”


    “奴婢……奴婢……奴婢並非要害陛下,奴婢是……是……”“是要害麗華!”


    劉秀幫他把後麵的話說完。


    陳誌腦門頂在地上,血水在地麵漸漸的蔓延開來。


    “當年,我被軟禁在宛城,你也有在我身邊啊!”


    劉秀走到陳誌近前,緩緩蹲下身形,手輕輕搭在他的肩頭,說道:“大哥遇害之時,我心都要碎了,夜夜痛哭,你不是不知,那時,我連活下去的欲望和勇氣都快失去了,是麗華救了我,在我這輩子最黑暗的時候,她給了我一片光,麗華對我的意義,你不是不知,你明知道我不能失去麗華,你還要害她,這,不就是在背叛我嗎?”


    陳誌大哭,聲音都已變了調,“奴婢愧對陛下,是奴婢愧對陛下啊……”“我該拿你怎麽辦。”


    看著哭成淚人的陳誌,劉秀的心也堵得慌。


    劉秀是個非常護短的人,但凡是他的人,哪怕犯了錯,劉秀也會盡量護其周全,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吳漢。


    陳誌是他的眷屬出身,在他最艱難、最困苦,這一生最黑暗的時候,陳誌都沒有離開過他,真心實意地追隨左右,他沒有過人的能力,但他有這麽一份赤誠,這些劉秀並沒有忘。


    所以說,選劉秀這樣的人做主子,既是幸運,也是種幸福,劉秀重情義,他落魄的時候不忘本,發達之後也不忘本,別人對他的好,他都能牢記在心。


    陳誌用力抹了抹臉上的眼淚,抬起頭來,說道:“是奴婢……是奴婢勾結陌鄢,欲加害陰貴人,奴婢罪該萬死,隻求陛下能給奴婢個痛快。”


    稍頓,他詳細講述道:“有次奴婢出宮采買,是陌鄢和張奪主動找上的奴婢,說能助皇後……能助奴婢,鏟除陰貴人,當時奴婢鬼迷心竅,就和他們約定第二天見麵。


    見麵的地方是信寧茶莊,那裏……那裏是陌鄢的窩點,不過陌鄢和張奪並不住在那裏,他二人具體住在什麽地方,奴婢也不知曉,奴婢和他們,隻在信寧茶莊見過兩麵!蠱毒……蠱毒是張奪給奴婢的……”“信寧茶莊?


    具體在什麽地方?”


    “耗門西大街郭區!”


    “陌鄢和張奪不住在信寧茶莊?”


    “是的,陛下!”


    “你是怎麽知道的?”


    “奴婢每次到信寧茶莊,都要等上好久,才會等來陌鄢和張奪。”


    劉秀沒有繼續說話,龍淵插口問道:“好久是有多久?”


    “差不多有……有大半個時辰!”


    “大半個時辰!”


    龍淵喃喃嘀咕道:“有人去報信,把他們找過來,一去一迴,大半個時辰,單程的話,差不多是一炷半香(四十分鍾)的時間。”


    心裏盤算了一番,龍淵又問道:“陌鄢和張奪可有乘車或騎馬?”


    陳誌仔細想了想,搖頭說道:“是步行。”


    龍淵若有所思道:“耗門西大街,郭區,步行一炷半香……陛下,倘若真如陳誌所說,那麽陌鄢和張奪是不可能住在城區或郊區,他們一定是落腳在郭區裏,大致的範圍,北至馬市,西至太學。”


    東麵是郭區與郊區的城牆,南麵是洛水。


    劉秀揉著下巴,琢磨了一番,說道:“這幾日,皇宮裏沒人出宮吧?”


    龍淵正色說道:“陛下,無人出宮!”


    “那麽,陳誌被抓的事,陌鄢和張奪也必然不會知曉。”


    劉秀轉頭看向陳誌,問道:“陳誌,我還能再信任你嗎?”


    陳誌向前叩首,說道:“奴婢罪無可恕!奴婢罪該萬死!倘若陛下還有要奴婢去做的事,奴婢責無旁貸。”


    “我需要你再去一次信寧茶莊,把陌鄢和張奪引出來,你能做到嗎?”


    劉秀目不轉睛地看著陳誌。


    陳誌想都沒想,猶豫都沒猶豫,立刻接話道:“陛下,奴婢能做到!”


    劉秀正色說道:“陳誌,你要知道,陌鄢和張奪都非常人,你引他們出現,就是去做餌,很有可能是有去無迴!”


    陳誌聞言,鼻子發酸,哽咽著說道:“陛下,奴婢本就是該死之人,倘若有幸能為陛下而死,奴婢,奴婢就算粉身碎骨、肝腦塗地,也都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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