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秀也很難相信自己的叔父會私通公孫述,自己的這位叔父,性子是執拗了一點,頭腦也未必有多聰明,但最基本的底線還是能守得住的。


    劉秀沉吟了一會,問道:“李中丞,除了趙王,你再沒有把李炳的身份透露給其他人?”


    李由正色說道:“陛下,微臣隻和趙王提起過,絕對未再透露給其他人!”


    劉秀問道:“你為何要把李由的身份透露給趙王!”


    “這……是……是微臣實在難以推脫,才……才不得不透露給趙王!”


    劉秀疑惑道:“是趙王主動向你問及此事?”


    李由點點頭,事到如今,他也沒什麽好隱瞞的了。


    他說道:“趙王在南陽置了不少的地,擔心禦使會去調查,所以,所以特意向微臣打聽禦使的名單。”


    劉秀扶額,自己的這個叔父,心思都用在這方麵了,對於置個地、收個宅子這些事特別上心,好像生怕錢不夠用似的。


    堂堂的王公,傳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話!他點點頭,說道:“好了,此事我知道了,就到此為止,以後不必再提。”


    “是!陛下!”


    李由長鬆口氣,禁不住提起衣袖,擦了擦腦門上的冷汗。


    劉秀繼續說道:“還有,今日所議之事,你等不得對任何人提起,倘若再走漏出消息,無論透露給誰,我定嚴懲不貸!”


    花非煙、馮異、李由齊齊躬身應道:“臣妾(微臣)遵命!”


    劉秀目光一轉,看向馮異,說道:“公孫,你難得迴京,早些迴家,見見家人,也好好休息一下,接下來,恐怕又有得忙了。”


    馮異明白劉秀的意思,他向劉秀欠了欠身,說道:“陛下,微臣告退。”


    他正要退出大殿,劉秀突然又叫住了他,而後,從腰間解下一塊玉佩,遞給馮異,說道:“此乃天子玉符,見符如見朕,憑此玉符,公孫可調派三輔官員!”


    馮異暗吃一驚,愣了好一會他才迴過神來,急忙走到劉秀近前,屈膝跪地,聲音顫抖地說道:“陛下……陛下如此信任微臣,微臣……微臣惶恐。”


    劉秀起身,走到馮異近前,把他攙扶起來,說道:“我說過了,你我之間,義為君臣,實為手足,即便是現在,躺在宮寢之內,我還會時常夢見當年那一碗豆粥啊!”


    他這句話,把馮異差點說哭了。


    馮異再無二話,又一次屈膝跪地,嘭嘭嘭的連磕了三個頭,然後雙手舉起。


    劉秀將玉符放在馮異手中,意味深長地說道:“三輔乃西京,國之重地,我就將它交給公孫了!”


    馮異擦了擦眼睛的淚痕,吸了吸鼻子,深吸口氣,振聲說道:“三輔在,微臣活,三輔若失,微臣提頭迴見陛下!”


    劉秀再次把馮異扶起,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公孫這次迴京,實屬特殊,我就不賞了,等公孫下次迴京,我必有重賞!”


    “微臣謝陛下隆恩!”


    馮異躬身施禮,而後退出大殿。


    劉秀把天子玉符都給了馮異,這讓李由不由得暗暗咧嘴。


    這枚玉符,何止能調動三輔官員,但凡是洛陽治下,無論官員、兵馬,皆可調動。


    陛下對馮異,得是多大的信任啊!馮異離開皇宮時,眼圈是紅的,明顯剛剛哭過,整個人看起來失魂落魄,好像受了多大的打擊似的。


    馮異出了皇宮,坐上馬車,直接迴到自家的府邸。


    迴到家中,他就再沒有出來,沒有去訪客,也不見客。


    翌日早朝,馮異早早的出了家門,去往皇宮。


    看到馮異來上朝,許多大臣都是一臉的驚訝。


    馮異昨日迴京之事,他們根本沒聽說。


    有些與馮異交好的將官,紛紛上前問候,馮異與前來打招唿的眾人相互施禮,但顯得心不在焉,話也不多,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等劉秀到了卻非殿,大臣們入殿,拜見完天子,三公入坐席,其餘大臣站立兩旁。


    沒等旁人說話,李由率先向馮異發難,他跨步出列,向劉秀深施一禮,說道:“臣啟陛下,征西大將軍於長安私自處斬長安令,這已是犯下重罪,且縱容三輔百姓稱唿其為‘鹹陽王’,不臣之心,昭然若揭,請陛下明鑒!”


    李由話音剛落,另有一名大臣出列,雙手握著笏板,大聲說道:“陛下,微臣附議!”


    禦史中丞李由拉開了彈劾馮異的序幕,文官大臣紛紛附議。


    武將這邊則是急得抓耳撓腮。


    人們把目光紛紛投降馮異,以眼神示意他,別在這幹站著了,趕快向陛下求情啊!劉秀目光一轉,看向馮異,麵無表情地問道:“馮將軍有何話可說?”


    馮異低垂著頭,小聲說道:“微臣……微臣無話可說!”


    “好一個無話可說!”


    李由橫了馮異一眼,向劉秀拱手說道:“陛下,禦使李炳在長安遇害,微臣以為,此事必與征西大將軍脫不開幹係!”


    馮異身子一震,轉頭怒視李由,振聲說道:“李中丞不要血口噴人!”


    李由針鋒相對地說道:“征西大將軍記恨李炳檢舉你,故,派人將其殺害於客棧!”


    馮異氣得臉色鐵青,伸出手來,問道:“李中丞可有證據?”


    李由正色說道:“我雖無證據,但推斷的合情合理!”


    馮異怒聲說道:“無憑無據,你就是栽贓陷害!”


    李由反問道:“李炳之檢舉,可也是栽贓陷害嗎?”


    馮異不說話了,怒視著李由,拳頭握得緊緊的。


    劉秀的目光在馮異和李由二人身上掃來掃去,似乎對於如何處置馮異,他也感到為難。


    這時候,諫議大夫王元出列,向劉秀拱手說道:“馮將軍犯此大錯,不知陛下準備如此處置馮將軍?”


    “這……”“難道陛下還要繼續庇護馮將軍不成?”


    王元臉色漲紅,喘著粗氣說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馮將軍先殺長安令,後又殺禦使,實屬罪大惡極,倘若陛下還要庇護,實在是讓朝臣寒心,更讓天下百姓寒心啊,還請陛下慎重!”


    “還請陛下慎重!”


    許多文官大臣紛紛跪地,向前叩首。


    劉秀揉了揉額頭,過了片刻,他看向大司徒伏湛和大司空宋弘,問道:“伏公、宋公以為如何?”


    沒等伏湛說話,宋弘正色說道:“陛下,微臣以為,有法當必依,無論違法者是誰,都應依律論處。”


    言下之意,他也是支持王元等人,要處置馮異的。


    劉秀意味深長地說道:“現在正是國家用人之際,馮將軍善於治軍,更善於征戰,率軍鎮守西陲,三輔固若金湯,現在若問罪馮將軍,恐怕不太妥當吧?”


    宋弘說道:“王大夫曾說過,夏桀商紂亦有才,微臣深以為然,以夏桀商紂之才,最終都以亡國收場。


    還望陛下深以為戒,莫要重蹈覆轍啊!”


    上次王元拿夏桀商紂做比喻,就把劉秀氣得不輕,今日宋弘也搬出夏桀商紂做比喻,劉秀氣得肝都疼。


    其實,他隻是想看看,以當前之局勢,朝中是不是真的有大臣要嚴懲馮異,沒想到,這樣的大臣還不在少數,包括宋弘在內。


    劉秀強壓心頭的怒火,他看向伏湛,問道:“伏公的意思呢?”


    伏湛眉頭緊鎖,按照律法,馮異的確是該受到嚴懲,但問題是,懲治了馮異,誰又能統領西征軍?


    西征軍的將士,個個能征善戰,個個都是戰功卓著,可不是朝廷隨便指派一名主將就能壓得住他們的。


    伏湛思前想後,一臉為難地說道:“陛下,馮將軍固然有錯,但……馮將軍鎮守西陲,屢勝強敵,功勳卓著,也……也足以將功補過了!”


    宋弘聞言,對伏湛側目,他是真的沒想到,伏湛竟然能說出這樣的話。


    依法治國,此乃立國之本,伏湛現在是要破壞這個理念不成?


    宋弘向劉秀說道:“陛下常說,有功要賞,有過要罰,治國當賞罰分明,不能混為一談!馮將軍的確功勳卓著,但馮將軍也的確犯下重罪,還望陛下依法治國,莫要徇私!”


    大司空宋弘站出來說話,諫議大夫王元更來了精神,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的向劉秀講道理,舉例子。


    劉秀麵露不耐之色,向王元擺了擺手,而後沉思許久,他轉頭看向鄧晨,說道:“鄧廷尉!”


    鄧晨急忙拱手,說道:“微臣在!”


    “馮將軍之案,就由你來審理吧!”


    原本擔任廷尉之職的是岑彭,後來岑彭升任征南大將軍,接任廷尉的人就一直在變來變去,最後輪到了鄧晨,廷尉的人選才算是穩定下來。


    廷尉是負責司法事務的最高官員,用現代的話講,廷尉就是最高法院院長。


    聽聞劉秀把這個差事交給自己,鄧晨暗暗咧嘴,但又不能推脫,隻好硬著頭皮道:“微臣遵旨!”


    劉秀提醒道:“鄧廷尉不可以欲加之罪冤枉好人,也不可在證據確鑿的情況下包庇縱容。”


    鄧晨躬身應道:“微臣謹記陛下教誨!”


    對於劉秀把馮異交給鄧晨審理這件事,宋弘和王元等大臣都不太滿意。


    鄧晨和馮異是老戰友、老朋友、老交情了,讓鄧晨審理馮異的案子,恐怕最後隻會不了了之。


    “陛下——”宋弘、王元等人還要說話,劉秀擺了擺手,說道:“朕累了,今日之朝議,就到此為止吧!”


    說著話,他一手扶著額頭,一手揮了揮衣袖。


    雖說今日的朝議隻是做場戲而已,但劉秀對宋弘的表現很是失望。


    宋弘講究依法治國,這本身並沒錯,但也得看當下的大環境,可宋弘完全沒有這方麵的眼光和考量,與之相比,伏湛反而能想到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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