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秀從長秋宮迴到清涼殿,又再次召見了花非煙。


    等花非煙到後,劉秀問道:“非煙,確認芸娘和李秀娥與巫蠱之術無關?”


    花非煙點點頭,說道:“是的,陛下。”


    劉秀又問道:“你以為,此事究竟是何人所為?”


    花非煙看了劉秀一眼,搖頭說道:“沒有真憑實據,非煙不敢亂說。”


    稍頓,她又幽幽說道:“隻是最近這一段時間,皇宮裏怪事疊發,也著實令人起疑。”


    言下之意,以前皇宮裏一直都很太平,但最近這段時間,尤其是在溪澈影入宮之後,皇宮就沒消停過。


    劉秀能聽懂花非煙話外之音,眯了眯眼睛,沉默未語。


    過了良久,他問道:“非煙打算如何處置芸娘和李秀娥?”


    花非煙說道:“請陛下定奪。”


    “我在問你的意思。”


    花非煙想了想,說道:“李秀娥唆使宮娥,到禦花園焚香,當杖二十,罰奉三個月。


    芸娘在禦花園焚香,犯了宮中之大忌,非煙以為,當將其逐出皇宮。”


    劉秀點點頭,說道:“就按照非煙的意思辦吧!”


    相對而言,花非煙的處理方式還是比較柔和,對芸娘和李秀娥,一個是逐出皇宮,一個是打二十杖,都算是格外開恩了。


    處理完芸娘和李秀娥的事情後,花非煙告退,劉秀也離開了清涼殿,去了溪澈影的樂成宮。


    難得劉秀親自光臨樂成宮,溪澈影聽聞消息,立刻出了大殿,在院中迎接劉秀。


    “臣妾見過陛下!”


    溪澈影向劉秀福身施禮。


    劉秀走到溪澈影近前,站定,看著保持福身施禮姿態的溪澈影,久久沒有說話。


    花非煙懷疑在陰麗華飲食中下藥,以及栽贓芸娘施巫蠱之術加害劉輔的這些事,都是溪澈影所為,劉秀心裏也在琢磨有沒有這種可能性。


    要知道發現有人在陰麗華飲食中偷偷下藥的時候,溪澈影才剛剛入宮,而根據邳彤的診斷,陰麗華服用避孕的涼寒之藥物,已非一天兩天,也不是一個月兩個月,而是至少有半年之久。


    那個時候,溪澈影可根本不在皇宮裏啊!這也是劉秀一直沒有懷疑溪澈影的原因。


    不過轉念一想,以溪澈影的能力,她即便不在皇宮裏,也完全有能力辦成這些事。


    作案的嬤嬤之所以會在陰麗華的飲食中偷偷下藥,是因為家人受到威脅和利誘,而做這種事,是根本不需要進宮的。


    倘若這一切真是溪澈影所為,那這個女人就太可怕了。


    她能在進宮之前的半年裏,就於暗中展開布局,為自己日後的入宮掃除障礙,心機之深沉,城府之可怕,著實令人不寒而栗。


    溪澈影有這麽可怕嗎?


    答案是肯定的。


    看她以前做過的事,又有哪一件不是匪夷所思?


    潛入國師府,讓老謀深算的劉歆都著了她的道,提前暴露造反之舉,被王莽給活活逼死。


    之後她又不可思議的跑到史府,成了史羅的貼身侍女,跟隨著史羅,一同入宮,在長安被攻陷,王莽都被殺的情況下,她竟然還能帶出史羅,逃離皇宮。


    最近,她去到漁陽,買通彭寵身邊的家奴,一舉除掉了彭寵,那名被她買通的家奴,最終也未能逃過她的毒手,被她所毒殺。


    可以說在劉秀認識的女人當中,溪澈影絕對算得上城府最深,手段最恨,心思最毒的女子。


    此時,劉秀看著好像小女人一般,畢恭畢敬向自己福身施禮的溪澈影,麵無表情,但眼眸卻在閃爍個不停。


    劉秀不說話,溪澈影也不敢起身,現場的空氣仿佛要凝固了似的。


    在這種無形的壓力下,一般人都會受不了,可溪澈影卻像沒事人似的,她緩緩抬起頭來,目光迷茫地看著劉秀,小心翼翼地問道:“陛下?”


    “平身吧!”


    劉秀說了這一句,背著手,從溪澈影的身邊走了過去。


    說起來,劉秀這次是第二次到樂成宮,第一次來的時候,隻是走馬觀花的大至看了看。


    進入大殿裏,裏麵的布置很雅致,香爐中散發出淡淡的香氣,和溪澈影身上的幽香別無二致。


    劉秀在大殿裏走了一圈,看到大殿的裏端掛著一排幔帳,他隨手撩開,向裏麵看了看,裏麵是間四四方方的浴室,浴室的中央有偌大的浴池,裏麵盛滿著溫水。


    “陛下今日怎麽如此得閑,來到臣妾的樂成宮了?”


    溪澈影柔軟的聲音在劉秀身後傳來。


    他轉迴身形,看向溪澈影,說道:“我剛才恰巧打這兒路過,便進來看看。”


    說著話,他放下簾帳,問道:“澈影這段時間在宮裏住得可還舒心?”


    溪澈影笑道:“陛下對臣妾照顧有加,臣妾又怎會不舒心嗯?”


    說著話,她倒了一杯茶水,遞給劉秀,繼續說道:“倘若陛下能常常來到樂成宮,陪臣妾說說話,臣妾就再無遺憾了。”


    她這話,已經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


    劉秀淡然一笑,接過溪澈影遞過來的茶水,抿了一口。


    茶水甘甜中夾雜著清香,入口後令人迴味無窮。


    劉秀拿著茶杯,又看了溪澈影一眼,這個女人,連自己的飲茶喜好都摸得一清二楚。


    可轉念一想,又不覺得奇怪了,溪澈影畢竟是許汐泠的師姐,通過許汐泠,要摸清自己的喜好,那不是輕而易舉之事嗎?


    他忍不住又喝了一口茶水,然後放下杯子,說道:“近日,皇宮裏發現巫蠱之術的用具,澈影可聽聞此事?”


    溪澈影點點頭,說道:“這麽大的事,皇宮裏早已傳得沸沸揚揚,臣妾又哪能不知?”


    劉秀狀似隨意地問道:“澈影以為是何人所為?”


    溪澈影先是一怔,接著噗嗤一聲笑了,說道:“陛下說笑了,臣妾又怎會知曉是何人所為?”


    劉秀說道:“事發在西宮,難道,澈影不認為是西宮所為嗎?”


    溪澈影說道:“陰貴人向來閑德仁厚,又怎會做出以巫蠱之術害人之舉?


    臣妾以為,定是有人嫉妒陰貴人獨得聖寵,暗中栽贓陷害!”


    劉秀片刻都未停頓,追問道:“那麽澈影以為,又有誰會陷害陰貴人?”


    溪澈影一臉無奈地說道:“陛下拿此事來問臣妾,可真是難為臣妾了,臣妾剛剛入宮不久,對宮中的一切都不熟悉,甚至連什麽人和陰貴人有過罅隙,有過積怨都不知道,又如何判斷是何人陷害陰貴人呢?”


    劉秀意味深長地說道:“自從澈影入宮以來,皇宮裏真的發生了很多事啊!”


    溪澈影身子一震,急忙屈膝跪地,說道:“陛下可是認為臣妾……臣妾是災星,入宮之後,擾亂了皇宮的安寧?”


    看著跪在自己麵前,誠惶誠恐的溪澈影,劉秀都差點笑出來。


    他一直很善於洞察人心,但對溪澈影這個女人,他完全看不出來她心裏在想什麽,她的身體周圍仿佛有著一團迷霧,把她死死籠罩在其中,讓人難以探尋。


    劉秀目不轉睛地盯著溪澈影,後者則是一動不動地跪在地上,兩人又像是被定了格似的,大殿裏的氣壓也隨之驟降。


    劉秀這次來樂成宮,並非來揭穿溪澈影的,他也沒有證據能證明這一切都是溪澈影所為,甚至他心裏都不敢百分百的確定溪澈影就是那個幕後黑手。


    他來的主要目的,是向她提出警告。


    不管這些事是不是她做的,他都希望溪澈影在自己的皇宮裏能安分守己,不要耍弄她那些手腕。


    劉秀凝視著溪澈影,故意不說話,製造低氣壓,給溪澈影壓力。


    但不得不說,劉秀這次是遇到了對手,溪澈影緩緩抬起頭來,對上劉秀淩厲的目光,雙眸中帶著迷離,含笑說道:“快中午了,陛下今日就在樂成宮用膳吧!”


    聞言,劉秀無奈地暗歎口氣。


    溪澈影的太極可謂是四兩撥千斤,把劉秀的壓力瞬間化解於無形。


    他沉吟片刻,點了點頭,說道:“好吧,晌午我就在澈影這裏用膳。”


    溪澈影聞言,喜笑顏開,立刻交代管事嬤嬤,去準備午膳,她站起身形,說道:“陛下稍等,臣妾去淨身。”


    說著話,她邁步向浴室裏走去。


    吃飯之前還要洗澡,這應該算是溪澈影的怪癖之一,劉秀對此也不陌生。


    當年他去河北巡撫期間,和溪澈影相處過一段時日,知道溪澈影有很嚴重的潔癖,奈何當時條件有限,溪澈影想幹淨也幹淨不起來,這也是她帶著史羅,早早離開劉秀的原因之一。


    看著溪澈影走進浴房,劉秀搖頭笑了笑,溪澈影的習慣,這些年一直都沒變啊!大殿和浴室之間,隻有一層薄薄的幔帳相隔,劉秀能聽到裏麵寬衣解帶的聲音,甚至透過幔帳,都能隱約看到其中凹凸有致的輪廓。


    沒有溪澈影在場,劉秀的坐姿也變得隨意許多,一條腿彎著,一條腿伸直,身子後仰,一手支撐在塌上,一手拿著茶杯喝茶,問道:“史夫人是患了什麽病?”


    浴室裏傳出嘩嘩的水聲,溪澈影說道:“臣妾已經和陛下講過了,史夫人是憂鬱成疾。”


    劉秀嘖了一聲,說道:“倒也是個可憐之人。”


    溪澈影糾正道:“是王莽害人不淺。”


    劉秀說道:“倘若史羅不入宮,她的下場也會和她的家人一樣,統統被處死。”


    溪澈影說道:“倘若王莽不選史夫人入宮為後,史氏一族,又何至於被滅門?”


    這麽說倒也沒錯。


    劉秀含笑說道:“我一直以為澈影是鐵石心腸之人,沒想到,澈影對史夫人卻用情頗深。”


    長安被破之際,溪澈影完全有機會獨自逃走,可她偏偏帶上了史羅這個拖油瓶,冒著巨大的風險,保護著史羅一起逃亡,這與溪澈影平日裏的做派,實在是大相徑庭。


    浴房裏沉默了一會,才傳出溪澈影幽幽的話音:“並非澈影無情,可是真心實意對澈影者寥寥。”


    劉秀眨了眨眼睛,沉默未語。


    從溪澈影的這句話中,他聽出了落寞與孤寂。


    就在這時,浴房裏突然傳出了一聲驚唿,劉秀身子一震,下意識地站了起來,問道:“怎麽了?


    出了何事?”


    “陛下突然前來,澈影一時緊張,竟忘了帶浴巾。”


    聽聞這話,劉秀啞然失笑,搖搖頭,他向四周環視,發現大殿裏的侍女不知何時都已退出去了,就連本應該守在大殿門口的張昆,也不知跑到了哪裏。


    他正要喚人進來,溪澈影問道:“可否煩勞陛下,將浴巾遞於臣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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