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秀目光一轉,看向那幾名女子,問道:“她們是你們的家人?”


    那幾名女子不約而同地低垂下頭,在劉秀麵前,她們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幾名奔命郎互相看了看,其中一名稍微年長的漢子拱手說道:“迴稟陛下,她們……她們都是營妓。”


    在當時,妓女大體可分為四種,一種是家妓,有才藝,能歌能舞,通常這一類的妓女是混跡在王公貴族之間。


    一種是宮妓,才貌出眾,萬裏挑一,通常是宮中的歌、舞姬出身,可侍奉天子。


    一種是私妓,民間的青樓女子,這一類的妓女數量也最多。


    再一種是營妓,也就是俗稱的軍妓。


    營妓的興起,要追溯到漢武帝時期。


    武帝時,連年對匈奴作戰,將士們長年離家在外,為了提高將士們的士氣,營妓開始興起,這個傳統,也一直流傳到現在。


    營妓也分為兩類,一類的自願的,一類是非自願。


    自願的都是應招而來,要麽是日子過不下去的良家,要麽是私妓。


    非自願的出身就很雜了,有可能是匪盜的妻女,也有可能是罪官、罪犯的妻女等等。


    劉秀聽完奔命郎的介紹後,點了點頭,拿起陶壺,又喝了一口酒。


    他對幾名大漢問道:“聽口音,你們都是幽州人氏吧?”


    幾名大漢同是連連點頭,七嘴八舌地說道:“陛下,小人是遼西人!”


    “陛下,小人是遼東的!”


    “陛下,小人是涿郡人!”


    眾人像獻寶似的報著自己的家鄉。


    奔命郎多為幽州人氏,幽州與匈奴接壤,長年與匈奴人作戰,民風彪悍,爭強鬥狠,且極為善戰。


    劉秀問道:“你們離開家鄉多久了?”


    眾人麵麵相覷,有兩人垂下頭,黯然神傷,那名年長的奔命郎說道:“陛下征戰河北時,我等就來投軍了。”


    劉秀問道:“一直沒有迴過家鄉?”


    幾人齊齊點頭。


    劉秀拍了拍距離他最近的大漢肩膀,說道:“南陽的戰事已經結束,大家很快就可以迴到家鄉了!”


    眾人麵色一正,齊聲說道:“陛下,我等皆願追隨陛下,征戰天下!”


    劉秀笑問道:“為何?”


    “陛下乃仁善之君!”


    “陛下能帶領我們打勝仗!”


    “我等追隨陛下征戰,從未感到絕望過,哪怕是對麵有千軍萬馬,小人也敢拔劍一戰!”


    劉秀聞言,禁不住仰麵而笑,鬱悶的心情也一下子清爽了不少。


    有一句話說進了他的心坎裏,帶給大家希望,這就是他身為天子的職責。


    如果自己釋放了鄧奉,而鄧奉又反,相信,很多將士都會對自己大失所望吧!想到這裏,他隨口問道:“你們認為,鄧奉是該殺,還是不該殺?”


    幾名奔命郎麵麵相覷,誰都沒敢往下接話。


    劉秀笑道:“我想聽聽你們心裏的真實想法。”


    “陛下,國事政務,小人不敢多言。”


    “但說無妨,無論對錯,我都恕你等無罪。”


    聽聞這話,眾人放下心裏。


    他們都是奔命郎,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拚命三郎,軍中的敢死隊,性情剛烈,直來直去。


    “陛下,小人以為,鄧奉該殺!小人的弟弟,還有一位過命的兄弟,都戰死在了南陽,鄧奉是罪魁禍首,鄧奉不死,小人心中不甘!”


    “小人也有好友戰死在南陽!”


    “我等千裏迢迢,來到南陽,就是為誅殺反賊,匡扶漢室,弟兄們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打了勝仗,可罪魁禍首卻不伏誅,我等……我等在南陽的浴血奮戰,還有什麽意義?”


    聽著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劉秀陷入沉思。


    這才是真正的來自於軍中底層將士的聲音。


    吳漢諸將連番勸劉秀殺鄧奉,但對劉秀的觸動都沒有這幾名奔命郎的話來得大。


    劉秀的沉思,也是在檢討自己,是不是太過於公私不分。


    殺鄧奉,那是為公,而不殺鄧奉的所有原因,其實都屬私情。


    麗華和鄧奉的交情,屬私情;鄧晨、鄧奉的叔侄關係,屬私情;子陵因鄧紫君的關係為鄧奉求情,也屬私情。


    見劉秀眼簾低垂,麵無表情,久久都是一言不發,七嘴八舌的眾人紛紛停止說話,相互看看,年長的奔命郎小心翼翼地說道:“陛下,我等……我等是不是說錯了什麽,讓陛下不高興了?”


    劉秀迴神,仰麵而笑,擺手說道:“你們說得很好,也讓我感觸良多。”


    說著話,他拿起陶壺,說道:“喝酒!”


    眾人受寵若驚,連忙拿起自己的酒壺,向劉秀敬了敬,咕咚咚的各自灌了一大口。


    劉秀也喝了一大口,感覺有一團火焰在腸胃中熊熊燃燒起來。


    他哈了口酒氣,歎道:“痛快!”


    年長的奔命郎笑道:“真沒想到,陛下也能喝慣我等的烈酒!”


    劉秀笑道:“既然你們都是隨我征戰河北的老兄弟,又怎會不知我也是行伍出身?”


    聞言,幾名奔命郎皆麵露笑意,緊繃的神經又鬆緩了不少,對天子的畏懼之情也減輕了許多,反而多出幾分敬重之情。


    這才是他們理想中誓死效忠的天子,誓死追隨的皇帝。


    年長的奔命郎撓了撓頭發,雙手端著陶壺,說道:“陛下,小人……小人鬥膽再敬陛下一杯!”


    劉秀笑道:“我們沒有杯子,就喝一口吧!”


    “是是是,是小人失言了!”


    劉秀不以為意,拿起陶壺,和年長的奔命郎碰了下酒壺,然後揚頭喝了一大口。


    年長的奔命郎更是把剩下的小半壺酒,幾乎一口全幹了。


    見狀,令幾名奔命郎也紛紛向劉秀敬酒。


    時間不長,劉秀把陶壺中的酒水喝了個一滴不剩。


    就在劉秀和幾名奔命郎開懷暢飲的時候,不遠處的一座營帳裏,突然傳出男人的怒吼聲和女子的尖叫聲。


    站於不遠處的龍淵、龍準、龍孛三人身子同是一震,第一時間來到劉秀的近前,手握佩劍,淩厲的目光尋聲望去。


    劉秀和幾名奔命郎也聽聞了動靜,一名奔命郎騰的站起身形,說道:“陛下,小人過去看看是怎麽迴事!”


    “嗯。”


    見劉秀點了頭,那名奔命郎甩開雙腿,直奔發出叫聲的營帳奔跑過去。


    那名年長的奔命郎觀望片刻,說道:“陛下,那座營帳,好像是李姑娘的!”


    劉秀不解地揚了揚眉,問道:“李姑娘?”


    年長奔命郎急忙躬身施禮,解釋道:“陛下,李姑娘的父親是李元,曾是劉驎的心腹,後來投靠了董訢。


    堅將軍攻陷宛城後,董訢跑了,李元一家被抓,一直被關押在宛城獄中。


    再後來,我軍來到宛城,堅將軍便把李元的妻妾、女兒送到營中,充當營妓。”


    劉驎原本是南陽太守,堅鐔和萬脩率漢軍抵達宛城的時候,劉驎拒不投降,欲在宛城與漢軍抵抗到底,結果城內的董訢突然造了劉驎的反,但董訢可沒有投靠漢軍,隻是想取代劉驎而已。


    堅鐔和萬脩趁著宛城城內混亂,深夜偷襲宛城,一舉擊敗董訢,最終,董訢棄城而逃,董訢的一大批部下也被生擒活捉,李元便是其中之一。


    年長的奔命郎繼續說道:“這位李姑娘倒是性子剛烈,寧死也不侍客,先前已經有好幾名弟兄被她弄傷了,這次不知道哪個倒黴蛋又著了她的道!”


    劉秀聽後,大致弄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他笑道:“區區一名弱女子又能……”他話都沒說完,就看到一名漢子從那座營帳裏慌慌張張地跑出來,漢子一隻手還捂著臉,殷紅的鮮血順著他的手指縫隙,不斷流淌出來。


    沒過多久,剛才跑過去查看的奔命郎也出了營帳,不過是被摔出來的,還翻了一溜滾。


    見狀,劉秀皺起眉頭,邁步走了過去。


    幾名奔命郎也覺得麵子掛不住,紛紛氣惱道:“老馬也太沒用了!”


    這位李姑娘剛被送到軍中沒多久,他們先前隻是聽說過一些關於她的事,但沒有接觸過,也不知道她有多大的本事。


    劉秀走到營帳近前,那名摔出來的奔命郎已經站起,正在拍打衣服上的塵土,見到劉秀過來,他急忙躬身施禮,正要說話,劉秀向他擺了擺手。


    他走到營帳的簾帳前,正要撩起,那名奔命郎下意識地說道:“小心——”也就在他提醒劉秀的瞬間,一隻木桶從裏麵飛出,直奔劉秀的腦袋砸來。


    劉秀倒是手疾眼快,抬手向前一探,將木桶接住。


    隨後他舉目一瞧,隻見一名衣衫不整的女子正站在營帳裏,披頭散發,也看不清楚她具體長什麽樣子。


    見到還有不怕死的敢進來,那女子氣急敗壞地叫喊一聲,蹬步來到劉秀近前,一爪子向他的臉頰撓去。


    劉秀下意識地抬起手,擋住女子的手腕。


    兩人手腕碰撞時,劉秀感覺有微微的刺痛感,這名女子的腕力還著實不小。


    對方似乎也沒想到劉秀能擋下自己這一擊,她氣惱地又是一腳,狠狠踹向劉秀的下體。


    她這是下了死手,無論是誰,隻要挨了她這斷子絕孫腳,滋味都不會太好受。


    劉秀暗暗皺眉,手掌向下一劃,將女子的腳踝抓住,在對方用力收腿的同時,劉秀順勢向外一送,那名女子噔噔噔的連退數步,站起不住,一屁股坐到地上。


    這時,龍淵、龍準、龍孛三人也一同衝了進來,怒視著坐在地上的女子,振聲喝道:“刁婦!你好大的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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