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轉寒,居塵有感覺被碾壓過的手掌特別痛,不禁悲從中來,沒想到自己也有今天。不知道為什麽,他忽然想起了蘇東坡的“寒食帖”,這個被譽為“天下第三行書”的書法作品,年輕的時候曾經覺得寫得真是醜,可是年紀越大,越來越喜歡。


    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他用水性筆來臨摹電腦裏的“寒食帖”。


    “自我來黃州,已過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今年又苦雨,兩月秋蕭瑟。臥聞海棠花,泥汙燕支雪。暗中偷負去,夜半真有力,何殊病少年,病起頭已白。”


    “春江欲入戶,雨勢來不已。小屋如漁舟,蒙蒙水雲裏。空庖煮寒菜,破灶燒濕葦。那知是寒食,但見烏銜紙。君門深九重,墳墓在萬裏。也擬哭途窮,死灰吹不起。”


    他的字也不好看,但是自己喜歡,能掌控一切,正如他自己的代碼,寫得不規範,但是完全符合自己的思維條理,有一種孤芳自賞的暗勁。


    模特伊萬卡來了,居塵都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約的姑娘,居然提不起什麽興趣,不是模特不性感漂亮,是自己再也不容易動心。


    伊萬卡看到了居塵臨摹的天下第三行書,驚唿:“你還會書法,好有意境的詩啊!”


    居塵有點茫然地抬頭:“有麽?”


    伊萬卡:“你怎麽了?看上去病怏怏的樣子,難道紳士不是應該在女士麵前變現一下?”


    居塵:“你說的對,我是病怏怏的,我的手掌受過傷,天氣變冷就痛,很難受,對一切都提不起興致了。”他抬起手腕,用好手摸了摸痛手,示意。


    伊萬卡微笑道:“也好啊,你有一種梅長蘇般的病怏怏的美感,怎麽受的傷?”


    居塵:“一言難盡,不要勾起不開心的迴憶了,哦,做,喝點什麽?對不起,啥也沒有,飲料裏都含有太多糖分,阿斯巴甜大家又喝不習慣,所以索性我就不買飲料了,來我這裏委屈你了。”


    伊萬卡來到冰箱旁邊:“我看看……”


    居塵:“裏麵的飲料都是別人的……”別忘了他是跟別人合租的,現在是上班時間,大家都不在。


    伊萬卡:“咦?酸奶?我很喜歡喝的誒!”


    居塵:“恰巧酸奶是我的,隻剩下一瓶了,我明天的早餐,所以……”


    伊萬卡不客氣地把酸奶拿出來喝,還把乳白色的汁液不小心遺留在風情萬種的嘴角,看得居塵動了一點凡心。


    喝完了酸奶,伊萬卡才大量四周的環境,驚訝:“你住客廳?作為鍾少爺的大哥,也太低調了點……”


    居塵苦笑道:“什麽大哥?他開玩笑的,我就是窮困潦倒的……好像被貶官的蘇東坡那樣的人。”


    伊萬卡:“鍾少不開玩笑的,他說大哥就是大哥,你的手……我看看。”她很溫柔地抓起居塵那隻受傷的爪子,慢慢地撫摸。


    居塵依然不動心,他已經猜到,應該是那個鍾少派她過來的,肯定給了好處,這個美人的人情要是收了,以後沒完了,想到這裏,溫柔鄉也索然無味。


    他心不動,人也不動,伊萬卡輕聲道:“你喜歡我嗎?”


    居塵淡淡道:“我們認識還沒多久。”


    伊萬卡:“現在這個時代,什麽都快,喜歡一個人還需要很久嗎?”


    居塵:“是啊,什麽都快,春去不容惜。”


    伊萬卡:“不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嗎?”


    居塵凝望著顏值高企的女模特,她的烈焰紅唇,透露著“萬能的”誘惑。


    居塵忽然用命令的口吻說:“把你舌頭伸出來!”


    伊萬卡居然照辦了,“舌顫蓮花”。


    居塵湊近過去,正要一口把蓮花含在嘴裏,那靈巧的舌頭卻又縮了迴去,伊萬卡紅著臉斥責:“你幹麽?”


    居塵:“吃香蕉唄,還能幹麽?”


    伊萬卡故作氣憤:“還沒到這個程度!”


    居塵又恢複了正人君子的德性,淡然道:“那就算了,其實那事兒也沒啥開心的,完事兒之後,無限的空虛,如果真的動情了,想到你明天就揚長而去,那就更糟心了,由奢入儉難,還不如原封不動。”


    伊萬卡:“……跟你相處很累誒!”


    居塵:“我知道,你最多隻想做個遊戲,耍個樂子,不好意思,我對這個遊戲沒什麽興趣,我的手好點了,要去工作,你自便吧。”


    他竟轉身迴到了自己的小電腦桌前,查看項目參與者們提交的報告。


    伊萬卡感覺自己被忽視了,生氣,氣鼓鼓地拿起手提包要走,到了門口,卻又停住,迴頭看了一眼客廳中工作的居塵,他一副認真臉,似乎真的把活色生香的水嫩模特給忘了。


    忘了,忘了,連女人都忘不了,還成就個屁,不如全職送外賣。


    美女容易忘記,可是曾經努力過的事業不能忘記,《科學》期刊的一個編輯給他發來電子郵件,恭喜他的論文已經通過了同行評議,將可能在下一期發表,屆時會贈送一份給他,請他確認一下自己的地址。


    起初,居塵以為是某個一般般的科學雜誌,再三確認,真的是愛迪生創立的那個《科學》,頓時凡心大動,我艸,老子也有今天!


    這評審周期也太長了,好像都過去好幾年了,真是春去不容惜,而且自己的興趣點早已經從學術的轉向了以太坊的未來開發。不管怎麽樣,自己這些年總算沒有白費功夫,至少有一篇論文入了編輯的法眼,還有同行認可。


    居塵忽然覺得唿氣急促,太激動了,到洗漱間去給自己的臉上抹了一些涼水,看著濕漉漉的自己的臉,笑了。這就是自己人生的巔峰嗎?好像感覺……不錯哦。


    不,不要太得意,說不定事情還有轉折,等等看,看看會不會真的發表出來,嗯,就這樣,還是繼續送外賣去。


    第二天還去送外賣,不過,他收工之後跑到服裝店去了,準備賣兩套新衣服,讓自己看起來更斯文一點,這幾個月來,他的皮膚都分層了,曬得很黑,幸好臉還是白的,可能是因為出油把紫外線擋住了的緣故。嗯,把手臂遮住就看不出他曾經幹過曬太陽的活兒,要正經找一份大學教職的話,表麵工作還是要做好的。


    “小妹,大學教授一般都穿什麽樣的衣服?”


    銷售衣服的小妹一臉懵比,居塵又說:“算了,還是我自己去看看。”


    他這心猿意馬,那個編程眾包的項目立刻進展放慢下來,惹得參與項目的程序員抱怨自己搶不到單了。


    這一幕真像極了節假日外賣單數量急劇減少的場景。


    好在居塵的情緒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穩定下來,又重複著昔日的每天送兩小時外賣,其餘時間全部拿來寫代碼,並且再次進入熟悉而探索新邊界兩者微妙平衡的“心流”境界。


    等《科學》正式發表他的論文的時候,他都已經不在乎那些了,因為他感覺到自己距離創造真正的編程眾包程序近在咫尺,這絕對是超級實用的偉大發明,有可能將軟件工程的效能提高10倍。


    在此之前,編程的學習曲線十分陡峭,甚至要好多程序員在一個領域深耕了5、6年都不敢說自己精通,如同一個弓箭手的訓練,需要多少年的艱苦,可是一旦火繩槍出現,任何一個前幾天還在種地的農民,稍加訓練,就可以成為致命的戰士。


    編程眾包就是編程這門古老手藝的火繩槍,受過義務教育的普通人都可能在極短的時間內進入編程領域,收入好歹會比送外賣強一點,還沒有地域限製。


    就在他第二春煥發的檔口,一個意外發生了,那個外賣大哥他又遇到,而且居塵遵守自己的諾言,偷偷跟蹤,繼續放氣!這一次那大哥不知道為什麽,提前迴來,看到了居塵鬼鬼祟祟的樣子,大哥火冒三丈,衝過來嚷道:“果然是你!”


    居塵冷靜了一下,迴複:“果然是我,你想起來了嗎?”


    大哥膀大腰圓,一把就把居塵的衣襟拽住:“我管你踏馬是誰,今天就要教訓教訓你!”他也要履行自己的諾言,隨手就給了居塵一個耳光。


    居塵產生了戰鬥逃跑反應,要麽戰鬥,要麽逃跑,這兩個反應好像應證了他的哥德爾不完備定理,他也不知道為什麽,選擇了戰鬥,而且居塵是一個理性的人,明白一個道理,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他用詠春拳的訣竅,也不知道從哪兒學來的,一個小拳拳砸在大哥的眼睛上,大哥慘叫一聲,捂住自己的眼睛大叫:“我的眼睛,啊!”


    這時候,居塵還有閑工夫想起自己對黑暗森林理論的解讀,看見到了吧,這就是一個文明不要輕易招惹另一個文明的原因,雖然這大哥看起來五大三粗,可是萬萬沒想到居塵的作戰意誌這麽堅決,下手如此狠辣。


    這時候,一個騎著電瓶車的巡警過來了:“你們兩個搞什麽?”


    居塵沉默了,憑著剛才的“手感”,好像太實在了,恐怕這是防衛過當啊。


    大哥發話了:“快送我去醫院,快叫120,晚了我的眼睛要瞎了!警察同誌,幫我看住這個人別讓他跑了,是他把我眼睛打瞎的!”


    於是,大哥去了醫院,居塵進了派出所。


    人海茫茫,找不到可以依靠的單位和朋友,萬分無奈之下,居塵又想起了老上司,許久不見的老上司,不見不見終須一見,唉,已經三十歲的大美女,會不會已經成了胖胖的婦女?


    想象中的胖大姐沒出現,取而代之的還是那個夢牽魂繞無數個日夜的大美女,而且打扮得更加入時。


    居塵見麵之後第一句話:“你居然比年輕的時候更漂亮了。”


    老上司微微一笑:“你居然打架?”


    居塵:“嗯,我自己也想不到,下手還挺重,不過,是他先動手的。”


    老上司:“這種事情,不好說,沒有監控視頻的話,誰都說對方先動手,剛才警察說那人也說是你先動手。”


    居塵:“我沒有先動手的動機,不過就是惡作劇而已,可能是想起我那春江水暖鴨先知的受傷的手,所以新仇舊恨一塊兒來,終於打贏了一架,以前打架老是輸。”


    老上司:“你想私了嗎?那家夥眼睛傷得不輕,開口要10萬,你這得送多少單外賣才賺迴來啊?”


    居塵:“賠不起,不知道怎麽申請個人破產。”


    老上司:“破個屁產,你買了房子,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居塵:“要不就把房子賠了,反正我早就看那房子不順眼了,裝修的時候用的便宜材料,現在已經開始到處出問題。”


    老上司:“最後的庇護所也要賠出去嗎?你有沒有想過,這麽下去不是辦法啊,你都多大了,我記得你比我還大幾歲呢!”


    居塵:“小縣城,房子便宜,說不定以後幾個月就賺迴來了。”


    老上司:“可惜了……還是借錢給你吧,不過……等等,你剛才說什麽來著?是這個人弄傷了你的手?還逃走了?”


    居塵:“他有一部分責任,但不一定有證據。”


    老上司:“有責任就好,我看他也請不起律師,如果真的要打官司,我幫你請律師,然後你跟他談一談,把賠償金降到一兩萬,我就可以借給你好了。”


    居塵:“危難之中,我居然想不起父母,隻想起了你,而我們已經多年不見麵了。”


    老上司:“唉……冤孽啊,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我前任呢,你最近事兒挺多啊。”


    居塵:“嗯,也不全是壞事兒,我成功發表了一篇論文,說不定可以靠這篇論文弄一個大學老師的職務來混混。”


    老上司:“老師?那你到底準備到學術界發展,還是搞你的區塊鏈?年紀也不小了,能不能有點準譜啊?”


    居塵:“我也不知道,反正……區塊鏈還得幹幾年才有收獲,不如弄個老師當當,至少拿點像樣的工資。”


    老上司削了個蘋果,二一添作五,和居塵分享,問:“現在的大學老師這麽好混?一篇論文就可以?”


    居塵:“說不定可以,不試一試怎麽知道呢?”


    老上司:“你還有時間寫論文?真有意思,什麽論文?”


    居塵:“論文的題目是《海森堡測不準原理與哥德爾不完備定理的必然聯係》。”


    老上司微微皺起了秀眉:“物理的?”


    居塵:“是啊,我一直對物理感興趣。”


    老上司:“我是一竅不通,希望你能成功吧,不過我看挺懸的,你都沒有什麽學術背景,還送外賣過日子。”


    居塵:“是啊,我也覺得,《科學》期刊也不一定管用,尤其國內官僚主義這麽嚴重……”


    老上司:“……科學?那個《科學》?”


    居塵:“愛迪生那個。”


    老上司呆了一呆:“不是《科學》子刊?”


    居塵:“正刊。”


    裴麗停止了咀嚼蘋果的可愛動作,站了起來:“不是吧?能在《科學》上麵發表論文,你還這麽淡定?我天!你肯定可以當教授了!”


    居塵:“幸福果然需要的是高頻、低烈度,我剛開始也挺興奮,現在想想,也沒什麽,我還是我,一樣的煙火。”


    裴麗:“在哪兒能看到你的論文?我一定要拜讀一下大作,雖然我肯定看不懂。”


    居塵:“過幾天就會有期刊寄給我了,我會叫你來看的。”


    裴麗一副比居塵還興奮的樣子,說:“名校教授可能有點難,一般的大學應該能容得下你了,雖然我不是很懂,不過,小神級別的物理學家是沒錯的吧!”


    居塵看著她雀躍的樣子,說:“我說不全是糟心的事兒吧,看把你樂的,我還得看大學教授是不是真的經常要上課,要不然也沒意思。”


    真希望她能懂一點物理學啊,身邊都沒有親近的人來分享自己的成功。


    再想到她已經成家了,居塵又有一點悲哀,這成功也來的太晚了點。


    春去不容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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