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叫做絕望?

    整個村子的死寂,痛失相依為命的妹妹?

    還是親眼見到溫柔的愛人變成嗜血的怪物?

    其實他早該猜到的不是麽?孱弱無力的美貌小姐怎麽會獨自深入密林,普通人會在那座詭異的山上撿到他掉的東西?

    太山上有兇獸,他不是早都知道了麽?

    那些強大的妖物往往都能化成美貌的人。他不是早就聽說過了麽?

    這樣的美貌,怎麽會是人所能有的呢?

    他帶迴來的——是一隻妖!

    住在村頭的村長是夏家村最富裕的人,家裏有四個孩子,老大跟他關係不錯,一家子都是少見的熱心人。

    幹淨整潔的院子種了些果蔬,此時這院子裏橫七豎八的躺了一地的人。

    被他的腳步聲吸引了注意力,那坐在地上啃噬著什麽東西的‘人’抬起頭看向他,那一頭曾迷得他心馳神蕩的烏黑青絲垂在臉上,從發間隱約露出一雙閃動著紅光的眼,那雙眼裏再無優雅沉靜,隻剩一片空洞暴虐的貪婪。

    她伸出白玉似的手把臉上擋著的發撫開,鮮血把唇潤的晶亮,她伸出紅豔豔的舌尖舔了舔唇。望著他,勾唇一笑,這一笑便像是按下了什麽開關,眉眼之間流動的風情那是該讓任何一個男人都沉醉其中骨酥嫵媚。

    夏眠沉著臉看著她,漆黑的眼黯淡無光,他仿佛被抽去了最後一點生氣。

    “來這裏。”她側著頭眯眼微笑著對他招手,輕聲說道。紫紅的裙擺浸在鮮血中。

    他一言不發的走近她,她的唇邊的笑越發的嫵媚,眼中的紅光更盛。他站在她身前站定,垂頭沉默的看著她。

    她盈盈的站起身將雙手纏上他的脖頸,嘴角裂開到了耳下,露出一口尖利雪白的牙。

    他伸出手抱住了她,她大張著嘴卻猝不及防的被他按進了懷裏瞪大了一雙空洞茫然的血紅雙眸。

    他垂下頭從懷中掏出木梳和簪子,用木梳細細的梳理著她一頭散亂的青絲。他的指尖帶著些涼意,垂下頭時下巴上硬硬的胡茬子紮著她的額頭,她有些不舒服,但不知道怎麽表達,隻好繼續瞪眼睛。

    “你吃了我吧,這樣我就能永遠的陪在你身邊守著你了。東婫,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叫東婫。你答應了嫁給我,那便是我的妻子了。我說過,要對你好一輩子的。娘子,你吃了我吧。我一定不反抗。”

    他挽起她滿頭青絲,為她插上那枚已經被他捂熱有了他的體溫的簪子。

    他垂頭捧著她的下巴,無視她那滿嘴尖牙和裂的太誇張的嘴,唇邊浮起抹笑容露出兩顆可愛的虎牙,眼裏卻隻有一片蒼茫的絕望悲戚。

    他慢慢的吻上了她的唇,摟住她纖細的腰,近乎虔誠的一遍遍的望著她熟悉的麵容眉眼。

    就算她是殺人嗜血的兇獸,就算他也會死在她的口下。

    她也是——他傾慕的戀慕的希翼著能長相廝守的妻。

    是他最美好也最絕望的愛。

    東婫本來隻是想安安靜靜的吃個活食,但她沒吃上。

    她被這活食這樣箍在懷裏,看著這膽大包天的活食,頭突然很疼。她不想吃這個活食了。她掙紮起來,像是一隻被獵人捆住的野獸那樣發出淒厲的嚎叫,一把推開了夏眠。

    她捂著腦袋使勁甩頭,好像這樣就能甩掉那像是錘子重擊腦袋般的疼痛。

    片刻後,疼痛漸漸減緩,她眼前一片模糊。

    但她臉上再沒了那瘋狂而血腥的貪婪,她站在原地,拖著一身濃豔至極的隆重華服,單薄的身形孤單而脆弱,像是個套著不合身衣服的孩子。

    她仰起頭,眨了眨眼睛,黑白分明的一雙大眼空洞的望著上方。

    她努力的睜大了眼睛,眼前依舊是——濃稠的黑暗。

    她瞎了。

    鼻子卻越發的敏銳。

    甜膩血氣絲絲縷縷的鑽進她的鼻子,如同一隻無形的手輕輕撓動她的心弦。她舔了舔指尖,滿口都是那股子甜膩的溫熱的簡直攝人心魄的美妙味道。

    她卻覺得惡心,惡心的想吐。

    剛才她做了什麽,她記得一清二楚,她記得自己是怎麽歡喜的去啃噬那些屍體,記得自己是怎樣激動的狂笑著咽下人血,也一樣記得清清楚楚夏如畫垂死時驚詫的眼神。

    記得她剛才是怎樣纏住了夏眠的雙臂,裂開了大嘴,滿心滿眼都是——我要吃!我要吃!活食!很好吃!我要吃!

    這一切都是她做的,無可辯駁,是出自她的意願,也是她自己完全親自做的。就像是從她的身體中蘇醒的另一個自己。

    對了,她是蜚。她是——蜚!所到之處生機斷絕的蜚,這一切本來就該是這樣。

    這是她所希翼的山下的世界,繁華而美麗的人世。而她,隻能帶來毀滅。

    她半閉著眼,卷翹的睫羽在眼下投下一片淺淡的陰影,周身的一切都仿佛在這一刻靜止,腦海中浮現出很久很久以前聽到過的一句話,她張口輕輕呢喃,“我們對這個世界,最大的愛,原來真的——就是不下山。”

    她所愛的,心心念著的,放在心口碰一下都舍不得的寶貝,差一點就被她親口吃掉了。

    “咳咳咳。”夏眠的咳嗽聲驚醒了東婫。

    “你。”她慌張的轉頭看向他的方向,一個你字出口又怯懦的動了動嘴唇,滿麵的擔憂惶急。

    她想起來自己的天賦,得天獨厚的殺戮天賦,她聽了那一聲咳嗽,無可避免的開始惶恐後悔。

    他也會因自己而死吧?

    如果現在她離開他,離得遠遠的,他有沒有可能不會死?

    她伸出手拽住自己的衣角,惶急擔憂緩緩褪去,那張清雅出塵的美人麵片刻後隻有無波無瀾的沉寂淡漠。

    那一角衣料在她手中被她揉的皺皺巴巴的。她邁步往門口走去,每一步都走的很穩,她看不見了,但她還有靈識,眼瞎倒是沒給她帶來太多不便。

    “娘子,你要去哪裏?”黑暗中一隻手牽住了她,那隻手稍微有些粗糙。

    “你還不明白麽?我不是人。我做不得你的娘子。我是蜚,你聽說過這種妖麽?所到之處,生機斷絕,不見活物。我能在那座山上撿著你的東西是因為——我本就住在那座除了蜚之外沒有任何活物的山上。如果我不離開你,你遲早也會像是他們一樣被我害死。”東婫不明白他為什麽到了現在還是不願意放手。

    “我說過,你是我的娘子,我也說過,我要對你好一輩子。我活著一刻,便不能看著你離我而去。至於我,你不必如此傷心。從人出生起便是走向死亡,早一點和晚一點也沒有什麽不同。”他隱忍著悲愴,溫聲勸慰她。

    事已至此,他再去怪她,那些死去的人也無法再醒來。他就算馬上就會死去,也無法放心讓她孤身一人漂泊無依。

    就讓他再多看一看她,守著她到最後一刻吧。

    “你,何必如此。”她眼前已經看不見了,隻能側著臉向他的方向,伸出手怎麽也摸不到他的臉。

    她看不見他的表情,光是聽著他的聲音就已經肝腸寸斷。

    “你的眼睛怎麽了?”夏眠終於察覺到她的不對之處,她的眼睛散漫無光。明明不久前還是個顧盼之間嫵媚傾城的惑人妖物。

    怎麽這麽一會兒,就成了這樣——對了,她發狂嗜血之時眼中有紅光,而此時又變成了初見時的墨眸。

    “有所損傷,不過並不礙事。”她終於摸到了他的臉,她靜靜的撫著他的臉,任由他牽著自己的手,對著他的方向露出了很淺淡的笑容,那笑裏並無一絲歡愉,隻讓人看了淒切難言。

    一陣疾風吹來,風散去,門前落了個一襲藍衣的姑娘。

    東婫嗅了嗅空中吹來的香氣,臉上的笑麵依舊,“是故人來了?”

    “我早給你說過,讓你離開他。現在你有沒有後悔?”女屍抱著胳膊靠在門框上,望著這對苦命鴛鴦冷笑,雲淡風輕的掃過周圍的死屍連個眉毛都沒有皺一下。

    東婫隻淺淺的笑著,並不答她的話。

    大約是悔的吧,悔了自己跟他迴來,悔了自己瘋狂的執念放出了心底的野獸,悔了自己毀了他的一切。

    但怎麽能悔呢?她遇到了他,她成了他的妻,她得到了他的愛。這簡直比她的夢還要美好。

    到底悔不悔,這真是說不得了。

    “行了,看著你都生氣。這藥給你,吃了它,你這心尖尖上的人就不會被你所害。上麵已經放出話來要給你一道天雷。我奉勸你,還是趕快帶著他跑吧。被抓住你可就隻有死路一條了。往那些人類的聚落跑,藏在裏麵,他們就察覺不出你的妖氣了。”女屍的身形漸漸散去,她每次出現的時機都是如此恰到好處,令她分不清到底是好意還是惡意。

    “咳咳咳。”夏眠又再咳嗽了,這樣下去很快他就會跟整個夏家村的人一樣無聲無息的死去。

    管她是好意還是惡意,這藥丸就算裏麵又藏了無數惡意,她也是要吃的。

    東婫抬手將藥丸放進嘴裏,微苦,入口即化。

    眼前的一切又再次清晰明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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