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土大地上的亮度和表世界的傍晚相近,稍微有些暗,但卻足以看清楚大部分景物。


    即便如此,吳林還是拿出了手電,一邊向前走,一邊用光掃著地麵。


    自從第一次見到遺跡以後,紅土平原似乎就不那麽平坦了,時常能看到一些建築物的殘骸,甚至還能看到草裹泥建起來的堤壩。


    我曾有幸看過良渚古城的相關文獻,這樣的堤壩,也曾在良渚古城外圍出現過。


    看到第一處遺跡的時候,我曾以為那個麵積巨大的舊城池是大禹帶人修建的,但迴想石山的那幾個小帳篷,可以肯定大禹當初帶來的人並不算多,應該無法建立起這麽大規模的建築物。


    再看到沿途的各式遺跡,我越發肯定,這些東西絕對不是大禹的人建造的。


    遺跡的數量過於龐大,一定是生活在這裏的高智慧生物建造出來的,而且能看得出來,他們曾在這個世界繁衍生息了很長一段時間。


    這個時間有多長?


    我猜,至少也有上千年。


    換句話說,在這個世界中,原本存在一個至少和良渚文明一樣久遠的上古文明。


    吳林用手電照亮了遠處的一座土山,那座山非常矮,也就是兩三米高,但山上有很多泥塑的樹木和山道,儼然隻是個模型而已。


    “知道這裏為什麽到處都是一馬平川,表麵上像個平原一樣嗎?”吳林問我。


    我不由地疑惑:“表麵上像平原一樣,這裏不就是個平原嗎?”


    “當然不是,我曾在這裏發現過很多平整的山根,所謂山根,就是山體被鏟平以後,留下的一大片濕泥。你剛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平頂山,是唯一一座沒徹底鏟平的山體,它也是用來境界外部世界的哨所。”


    我不明白吳林為什麽突然對我說這些。


    吳林拿手電掃了掃那座山塑,接著說道:“所有的山體,都變成了你看到的建築遺跡。居住在這裏的高等生物好像有種特殊的癖好,就是將大地修整得像鏡子一樣光滑憑證,那些高低不平的山,對於他們來說,就像是生長在這個世界中的惡性腫瘤一樣。”


    我反倒覺得,這些人造建築才是惡性腫瘤。


    同時我也十分不解:“你怎麽突然想起來說這些了?”


    吳林沒迴應我的問題,隻是自顧自地說道:“表世界的人類文明在三千五百年到五千年前出現過一次突變,幾乎所有的新石器文明,全部都在那個時間段內同時衰落,其中也包括良渚文明。”


    他也提到了良渚。


    我心裏越發疑惑,這家夥到底想說什麽?


    難不成他想說,當初住在這裏的人,就是人類的早期先祖?是那些新石器時代的人類攜手離開表世界,來到了這裏?


    前方又出現了一片麵積在一平方公裏左右的城邦式建築,吳林像是突然來了興致一樣,忽地加快腳步,朝著那段破碎的城牆走了過去。


    我也加快了雙腳移動的頻率,跟了過去。


    吳林衝進遺跡之後,就俯下腰,仔細在地麵上探尋著什麽,約莫過了十來分鍾,他快速蹲身,從一座土屋的牆根下撿起了一樣東西。


    我打眼一看,此時他拿在手裏的,竟然是一塊人工打造的金餅。


    在這個世界中,竟然能找到黃金!


    吳林將金餅遞給我:“聞聞看,是什麽年代的。”


    先前我就發現了,在這個地方,識香辨古的技能依然可以正常使用,所以也沒推脫,立即將金餅放在鼻子旁嗅了嗅。


    這東西,的的確確是四千多年前的產物。這個時間點,正好能和新石器時代文明的衰落期對應起來。


    我將金餅還給吳林:“確實是四千多年前的東西,不過我就是想不明白,你調查這些東西有什麽用?”


    吳林說:“這枚金餅被打造出來的年代,就是裏世界高智生物被滅絕的時間。是表世界的人來到這裏,將它們集體滅絕的。全世界的新石器時代文明之所以會在同一時間衰弱,就是因為,大家少了一個共同的對手。由於戰爭關係的改變,導致了社會結構,甚至是文明結構的改變。”


    我能聽懂他的意思,他是說,在四五千年前,人類世界的大部分文明都在和裏世界文明交戰,直到裏世界文明被表世界文明徹底擊垮,由於大家少了這樣一個共同的敵人,生產資源的競爭關係發生本質上的改變,才導致文明加速進化。


    首先,這樣的言論在我看來著實有點扯淡。


    其次,我覺得吳林花費時間研究這些東西完全沒有任何意義,我們現在的首要任務是找到湯剡。


    但吳林好像陷於其中無法自拔了:“你確定,這枚金餅是四千多年前的產物嗎?”


    “確定啊。不是,我說你……”


    “四千多年前,表世界曾有過很多體態結構和兩腳人完全不同的高智慧生物,比如女媧一族的人身蛇尾,巫鹹一族的羽肢人首,但在四千多年前,他們全都消失了,隻有咱們這些兩腳人活了下來。我猜,這些形態異常的生靈,極可能是戰爭還未開始時候,遷徙到表世界的裏世界居民。有人封住了表世界和裏世界的入口,在裏世界戰敗以後,他們既無法迴到這裏,也無法在四麵環敵的表世界生存,於是隻能選擇隱居,並在曆史長河的流逝中漸漸消逝。”


    “關鍵你說這些東西有什麽實質性的意義嗎,咱們現在不是應該盡快找到湯剡嗎?”


    聽我這麽一說,吳林才從自己遊思中迴過身來,他接過我手裏的金餅,長吐一口氣:“這可是我的救命良藥啊。”


    這話又是啥意思?


    吳林一邊說著這樣的話,一邊還甩手將金餅扔在了地上。


    他竟然把自己的救命良藥給扔了!


    當時我確實覺得吳林有點神經質,說了這麽多看似沒有意義的話,又做了這麽一件莫名其妙的事,不是神經質是什麽?


    直到我們離開裏世界的那個晚上,吳林才將事情的原委告訴我,那時候我才知道,有件事他其實一直沒跟我說實話,才知道他口中的救命良藥,指得可不是那枚小小的金餅。


    但在當時,我隻是感覺吳林在說完那番話以後,整個人好像都變得輕鬆起來。


    他迅速沿小路走到遺跡邊緣,又順著一條紅土燒製成的階梯爬上了隻有兩米高的城牆。


    我跟著他來到城牆上,才發現湯剡就在不遠處。


    城牆下方有一個麵積在兩平米左右,深度在三米左右的方坑,湯剡就抱著雙膝坐在坑底,抬頭望著紅土平原上方的巨大岩層。


    既然我能看到湯剡,湯剡自然也能看到我,可這家夥的眼神異常空洞,好像根本沒有意識到城牆上有人。


    吳林說:“我就知道梁天祜會把他放在這裏,當年,我和英國佬離開裏世界的前一天晚上,我們三個也在這個黑坑中待了一夜。”


    我指著湯剡問:“這小子怎麽了?”


    “正常著呢,隻不過深處在這種黑坑中的時候,就看不到外麵的東西了,他現在隻能看到一大片黑暗,那會造成一種怪異的錯覺,就是這個坑深達數千米,光是憑借雙手根本爬不出來。”


    他那邊說著話,我就打算跳下城牆去救湯剡了。


    可還沒等我一隻腳邁出城牆邊緣,吳林就一把拉住了我:“再等等,快了。”


    這貨現在說什麽話都跟打啞謎似的,我已經有點煩了:“什麽快了,你能不能一次把話說清楚?”


    吳林也不生氣,簡短地解釋道:“很快他就能看到離開裏世界的關鍵信息了,當初英國佬就是在黑坑裏待了整整兩個晝夜,才找到離開這個世界的密鑰。不過在看到那些東西的時候,湯剡可能會難受一陣子。”


    也是巧了,吳林剛說湯剡會難受,湯剡臉上的表情就一下子猙獰起來。


    那不熟正常的猙獰,而是突然肚子疼,又不敢在公共場合拉肚子,隻能硬憋著的時候才有的表情。


    我以為下一刻湯剡就會用力捂住肚子,可他卻一手捂著複眼,另一隻手扯著腦門上的頭發。


    吳林滿意地點點頭:“他的症狀和當年的英國老一模一樣。”


    我問吳林:“湯剡看到什麽了,這麽痛苦?”


    “一堆咱們看不懂的符號,現在他每一個視覺感受器中看到的符號都不一樣,一瞬間有好幾百個符號同時注入他的腦海,他不但會立即記住它們,還會自動翻譯出這些符號的含義,人腦很難承受這種數量級的信號輸入,當然會難受。”


    好在這個過程持續的時間不算太長,過了五六分鍾,黑坑底部的湯剡就長吐一口氣,接著渾身一軟,像灘爛泥一樣癱在了坑底。


    吳林這才拍拍我的後背:“趕緊把他弄上來。”


    我沒敢耽擱,立即跳下城牆,跑到深坑邊緣,用鋼索套住湯剡的一條胳膊,將他拉了上來。


    這小子被拉出黑坑的時候還是一副懵懵然的樣子,他轉過臉來瞄了我一眼,一句話沒說,又傻乎乎地將臉抬起來,望著黑壓壓的岩層發起了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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