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約達先我們一步前往雁羽山了,我猜,他很可能是想靠自己的力量幫助寨子度過劫難。


    約達給我的印象是沉穩、安靜,有魄力,但又十分怯懦。


    在那份異樣的沉穩中,透著幾分對外人的不信任,雖說他在我麵前一直沒有明打明地表現出排外,但我能感覺到他對我的提防。


    通常來說,有魄力的人就不會怯懦,但約達恰恰又是一個即有魄力又怯懦的人,他的魄力來自於他的性格,而他的怯懦,則來自於他的地位。在寨子裏向來有貴族、平民和奴隸之分,這樣的階級意識牢牢地刻在約達的骨子裏,盡管他是諾惹大巫的弟子,但他也忘不了,自己是奴隸出身。


    約達不信任外人,自然也不會相信我們能幫寨子度過劫難,他苦於被奴隸的身份壓抑,肯定也想通過某些手段脫離這個階級,進駐到更高等的階級中去,所以他希望自己能成為寨子的救世主,這樣一來,他的地位就會改變。


    要知道在這個寨子裏,恩人、救星這一類人的地位總是非常高的。


    也正是考慮到了這些,我才斷定約達十有八九就是去了雁羽山。


    不過我也擔憂,約達有可能是受到了不周山門人的挾持,不得不為作為向導進山。


    如果真是這樣,那可就麻煩了。


    這還不是最麻煩的,還有更麻煩的。


    因為還有一種可能,就是約達早已背叛寨子,他是自願作為向導,帶領不周山門人進山的。


    目前我越來越不確定,不周山到底是已經進了山,還是尚未抵達這座老寨。


    如果他們已經進山,那我們確實沒有更多時間耽擱了。


    老左估計也是想到了這一點,才建議我及早進山的。


    不過在進山之前,李淮山和劉尚昂他們還需要花點時間來養足體力,他們都熬了一整夜,如果趁著日頭高的時候進山,弄不好會有人累倒。


    一直到了一點多,我和老左才隨便找了個地方睡了四五個小時。


    晚上六點,太陽的頭頂已經被西山擋住,但天色還沒有完全黑下去,天空中滲著一抹近似於藍灰的顏色,我和老左收拾了行李,又到寨民家裏將李淮山他們叫醒。


    吃過諾惹大巫為我們準備的晚飯,我們便一刻也沒耽擱,於六點半正式離開寨子,向泥瓦鎮方向進發。


    這一次,我並沒有帶上牛哥和石爾,一來是前路兇險,他們兩個未必能幫上忙,另外也是考慮到,萬一約達真的投靠了不周山,帶著牛哥和石爾一起上路反而不方便。


    萬一我們在半路上和不周山的人遭遇,有牛哥石爾在,他們可能會阻止我們對約達動手。


    諾惹大巫一直將我們送到山林邊緣才離去,臨分別之前,大巫還囑咐我說,如果泥瓦鎮裏的東西太厲害就趕緊撤出來,寨子沒了還能建,可要是我們幾個沒了,對於行當來說才是巨大的損失。


    諾惹大巫的原話並不好聽,就有點類似於“你開車小心點,要是半路碰上車禍,死了,那我也沒法向你家裏人交代啊。”,所以我不太願意具體陳述他說了些什麽。


    不過他的話雖然糙了點,但我能感覺出來,他是真的擔心我們的安危,感情之真切,不摻雜一絲半點的虛偽。


    我們進了林子以後,諾惹大巫又站在林子邊緣翹首凝望了很久。


    林子相當密,其實他早就已經看不見我們了,可他還是站在那裏不願離開。


    其實現在想想啊,我們這個行當裏的老前輩,對於後輩似乎都有一種天然的關切,即便你和他們不是很熟,交集也不算不上多,他們依然會為你擔心,為你憂慮。


    這仿佛是行當人特有的天性。


    這一次老左沒打頭陣,因為李淮山需要走到前麵帶路,既然不能打頭,老左幹脆就退到後麵來,和我一起殿後。


    入林一公裏後,我早已看不到林子外的諾惹大巫,隻能看到皎白的月光順著樹木間的縫隙照進林子,將很多地方映成了一種間於白和紫之間的顏色。


    這一下,道路變得不那麽暗了,可因為土壤的顏色實在太怪異,又平白多了一分詭異莫測的氣質。


    老左在一旁問我:“你還懂得觀星象。”


    我笑了笑:“會一點點。以前鄭和他們下西洋的時候,就是靠羅盤和觀星來定向的,有時候他們還要通過觀測星月、海雲的變化來確定第二天的天氣。不過這種觀星法隻能推測天氣,無法用來卜算兇吉。”


    “你會的東西還真是夠雜的。”老左說:“不過雜有雜的好處,專有專的長處,也不能說雜學博考就一定不好。”


    他說這話的,像是拿我來和他自己作比較了。


    我笑了笑,沒說什麽。


    說起來啊,老左也不是那種喜歡和人爭高低的人,他這麽說應該有他的深意,但我一時間又猜不出他到底有什麽深意,所以我就閉口不言,免得說錯了話惹人笑話。


    我這個自尊心太強有時候也確實是個麻煩事兒。


    走著走著,隊形就變了,依舊是李淮山打頭,我和老左殿後,但黃玉忠和劉尚昂的位置卻發生了變化。


    先前他們兩個一直走在隊伍中間,此時兩個人卻脫離了隊伍,成了隊列兩側的遊兵,隻有梁厚載還緊緊跟在李淮山身後。


    黃玉忠和劉尚昂時時來迴遊走,我留意到,他們兩個一邊走動,一邊非常仔細地觀察著周遭的林子。


    在那一排排的樹縫裏,我靠著鬼眼也隻能看到大片植被和地上的石頭、樹杈,可他們兩個好像發現了什麽異樣,臉上的表情都有種說不出的凝重。


    一直到夜晚過去,清晨的太陽再次升上東山的山巔,他們兩個才迴到隊伍裏來。


    林子裏潮氣重,一到朝露時間便起了霧,雖說霧不大,但也能像蛛紗一樣將林子籠住,目光所及的地方,都像是蒙了一層很薄很薄的灰塑料。


    按說這會兒視野下降,黃玉忠和劉尚昂應該警惕起來才對,可他們也隻是時不時朝四下裏觀望,卻沒像昨天晚上那樣在隊伍兩側警戒。


    老左大概是耐不住好奇,就問劉尚昂:“昨天晚上,你們倆發現什麽了?”


    劉尚昂撇撇嘴說:“也說不上發現了什麽,就是聽到林子有異響聲,那聲音很虛,叮叮當當,每隔三四秒鍾出現一次,就好像有人用筷子敲打水杯一樣。而且聲源一直和咱們保持著五百米左右的距離,不管咱們在林子走得多深,距離都沒有出現過變化。我估摸著,昨天晚上,肯定有什麽東西一直跟著咱們呢。”


    我也問黃玉忠:“老黃,你看到是什麽東西跟著咱們了嗎?”


    黃玉忠搖頭:“看不到,那動靜好像是從地底下傳來的。”


    劉尚昂立即附和:“對對對,我也有這種感覺。一直到了太陽東升,那聲音才消失。”


    老左捋著自己的下巴,臉色帶著幾分疑惑:“昨天晚上,林子裏的炁場並沒出現異常。估計發出聲音的,應該是地下的某種動物,可它為什麽要跟著咱們?”


    他一說“動物”這倆字,我就想起了當初在寨子裏見到的那隻斑斕虎,以及如今已經變得和普通狐狸犬差不多的小黑天。


    可能是因為先前的經曆在我心裏留下了陰影,一說起山林裏的動物,我想到的就不是小鬆鼠小兔子,狼群、老虎這一類毛茸茸的東西,在我腦子裏浮現出來的,全都是這些年見到的屍獸異種。


    加上李淮山先前就說林子裏兇險,我就越發肯定,昨天晚上一路跟蹤我們的東西絕非善類。


    “前頭有條小清河,可以取水。”李淮山的聲音遠遠地傳了過來。


    昨天他跟著牛哥探山的時候肯定沒走這麽遠,前方有河的事兒,估計也是聽牛哥說的。


    至於牛哥的話準不準,還真不好說。


    果然,又經曆了半個小時的跋涉,我們終於抵達了河道,可河道早就不知道幹涸了多久,裏頭的野草都有齊膝高了。


    李淮山也不禁抱怨牛哥給的情報不準確。


    不過我們的運氣還不錯,快入夜的時候,我們終於在一個隱蔽的山坳裏遇到一彎清溪,溪道旁有個比較平整的山包,這山包不高,周圍還有其他山體,就算半夜打雷也不會劈到它,正是安營紮寨的好地方。


    李淮山他們幾個先上山包安置營地,我和老左則拎著一大堆水壺來到溪道旁取水。


    離開大部隊以後,老左就顯得有點心不在焉,取水的時候動作也慢騰騰的,似有心事。


    我灌滿一壺水,一邊擰上壺蓋,一邊問老左:“想什麽呢?”


    老左迴了迴神,說:“我在想,無當培育出的那枚血玲瓏,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個老彝寨裏?”


    “無當?就是那個葬教教主?怎麽著,這裏的事兒,又和葬教有關係?”


    老左搖頭:“未必就和葬教有關,無當這個人比較特殊,他早年做的一些事,連其他葬教高層都不知情,那完全就是他的個人行為。而且很多時候你也說不清楚,他做那些事兒,到底是出於好心,還是心懷惡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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