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林走後,我在房子裏轉了一圈,發現廚房裏堆滿了油膩的塑料袋,這些袋子一看就是用來裝食物的。


    如果沙發上的人真是個傻子,他應該是沒有能力出去買飯的,因為他沒有正常交流的能力。


    我又在另外幾間屋子裏轉了轉,除了在臥室裏發現了一排用易拉罐做成的風鈴,沒有其他發現。


    “別裝了,既然你能出去買飯,就說明你不傻。”


    我搬了張椅子坐在沙發對麵,對傻子說。


    可他就像是根本看不見我一樣,依舊直勾勾地盯著對麵,反複重複那具來自《紅樓夢》的話。


    我頓時煩躁起來,一個箭步衝到他臉前,揮拳就要打,可我都把拳頭掄圓了,他還是保持著那副傻愣愣的樣子,完全無視我的存在。


    乓、乓、乓——


    這時院子裏傳來一陣非常急促的敲門聲。


    聲音一出現,傻子那呆滯的眼眶裏就露出了興奮的神色,那是一種近似於癡迷的興奮,就好像被困在山裏十年的漢子突然看到了女人。


    他快速站起身,一路小跑出了屋子。


    我本想跟上去,但心裏猶豫了一下,還是止住了腳步,接下來就站在屋門附近,觀察著院子裏的情形。


    院門外有個身材敦實的中年漢子,他手裏拎著兩個塑料袋,一個袋子裏裝著水煎包,另一個袋子裏裝了兩瓶水,此時漢子臉上帶著不耐煩的神色,正不停地敲門。


    傻子走到門前,悶笑著喊一聲:“嘿!”,漢子聽到動靜,就將手裏的塑料袋扔了進來,傻子探手將袋子接住,也不迴屋,就站在門口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他吃飯的時候,臉上的表情看起來還算正常。


    眼看門外的漢子要走,我立即撒開騰雲步追了出去。


    吳林走的時候已經給院門上了鎖,我越過傻子以後,便在紅磚壘的門柱上踩了一腳,並借著這股力氣跳過門頂,唿一聲落在了胡同裏。


    漢子聽到動靜,轉過頭來張望,一看自己身子後頭突然出現這麽個大活人,身子頓時猛顫一下,顯然受了驚嚇。


    如果他接下來做出過激的反應,處理起來可能會比較麻煩,於是在他轉頭的一瞬間,我立即將手揣進口袋,又用最快的速度摸出錢包,抽出了十張紅票子。


    漢子看到我手裏的錢,一臉的錯愕,可最起碼臉上沒那麽怕了。


    我晃了晃手裏的票子,對他說:“兄弟,想跟你打聽點兒事。”


    就這麽著,他才安穩下來,我再湊上前,他也沒再躲閃。


    我倒也不是說那哥們猜謎,錢這個東西啊,在當今社會確實有著很高的親和力,先掏錢再說話,這話說起來也順溜,這無關於道德,就是人之本性而已。


    如果我掏錢讓他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兒,那才是關乎道德。


    我先把錢塞給漢子,又問他是不是每天都來送飯。


    他說是,一天三頓,頓頓準時送達。


    我問他知不知道院子裏住的是什麽人,他說不知道,隻聽人說是個得傳染病的年輕人,這人沒法在社會上走動,加上他家裏人最近又要出遠門,如果沒人來送飯,他弄不好是要餓死的。


    “是誰讓你來送飯的?”


    “一個五十來歲的男的,看著好像挺有錢,他給了我三千塊錢,讓我送一個月的飯,我們那就是個包子鋪,一個月哪弄得著這麽些錢啊。哎,我說哥們,你剛才就從那院子裏出來的吧?你和這家人什麽關係啊?”


    說後半句話的時候,眼前的漢子明顯表現出了一絲警惕。


    我歎口氣說:“讓你往這兒送飯的人就是我爸。我今天就是來看看院子裏的夥計,沒想到他病得這麽厲害。”


    漢子抖了抖手裏的錢:“你們家挺有錢的呀。哎,不對啊,院門咱麽在外頭鎖著呢,你沒鑰匙?”


    我說:“鎖門也是怕裏頭的人出來。”


    漢子點頭:“嗯,也是,要是得了傳染病啊,可不能把他放出來,禍害人呀。”


    我撇了撇嘴,沒說什麽。


    說到“傳染病”這三個字的時候,漢子的臉色就有點難看了,這會兒估計是怕我把病毒帶出來染到他身上,漢子借口說他店裏忙,不能久待,急匆匆地走了。


    看樣子,我爸應該早就走了,這段時間,傻子就是靠包子鋪一日三餐給他送飯才不至於挨餓。


    我爸將這麽個傻子放在渤海灣,到底有什麽目的?


    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傻子不斷重複的這句話,究竟又隱藏了什麽樣的深意。


    這些問題我想了很久,卻完全得不到任何頭緒。


    我猜想,我爸之所以突然迴到渤海灣,一定是想要向我傳達某些信息,但我想不通他為什麽總是喜歡打這樣的啞謎。


    有什麽話直說不好嗎,有什麽線索,明明白白地展現給我,不好嗎?


    傻子吃完飯以後,就又坐在沙發上不斷重複那句話,我又在屋子裏轉了幾圈,實在找不到其他線索了,才一把扛起了傻子,帶著他離開。


    出乎意料的是,傻子沒有任何抵抗。


    我將他放在副駕駛的位子上,他屁股一沾座位,便又開始重複那句話。


    從上蘆街到濱海區的養老院,足足一個多小時路程,傻子的聲音就在這一個小時裏不斷在我耳邊縈繞,弄得我我腦仁都疼。


    到了養老院,我給仉恆和仉立延分別打了電話,讓他們過來看看。


    傻子的事兒,我覺得還是有必要讓家裏人知道的,畢竟以後他要是住在養老院,家裏還要派人來照顧他,另外我也想從仉恆嘴裏套套話,弄不好他知道傻子的來曆。


    一直到了下午三點多,仉立延才將車子開進養老院,仉恆就坐在這輛車的副駕駛位上。


    這是我第一次主動打電話約仉恆出來,仉恆顯得很高興,下車時還和仉立延有說有笑的。


    我拉開房間的窗戶,衝仉恆和仉立延招招手,示意他們上來。


    一直到仉恆進了房間,看到坐在床鋪上的傻子,他臉上的高興勁兒一下子就泯去了:“這是……怎麽迴事?他是什麽人?”


    仉恆一眼就認出坐在床上的人不是我,這句話是衝著我這邊說的。


    看他那又慌又急的表情,我感覺他不是裝出來的,便忍不住歎了口氣:“這小子沒有易容,也沒做過整容手術,他天生就和我長得一模一樣。隻不過他是個傻子,好像是大腦先天發育的問題,我查看過他的魂魄,魂魄完整,不是失心瘋。”


    仉恆慌慌張張地湊到傻子跟前,反複看看傻子的模樣,卻又一時間驚得說不出話來,仉立延此刻也是呆立在門口,臉上掛著極端驚詫的表情。


    後來我就將我爸來到了渤海灣,仉子正失神的事兒都告訴了仉恆。


    之所以這麽做,一方麵是因為我需要仉恆派人來照顧傻子和我大伯仉子正,另一方麵,我也想看看,仉恆聽到這些消息以後是什麽表情。


    驚訝、慌亂、疑惑、無奈,許多種複雜的表情先後在仉恆臉上出現,到最後他的表情就麻木了,看起來頗有點行屍走肉的感覺。


    不得不說,仉恆確實不是一個很能沉住氣的人,但也許是因為太信任我了,他才敢將所有的情緒都表現在臉上,不過從他的表情變化中,我也讀出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確實對最近發生在渤海灣的事一無所知。


    既然咱們這位大爺什麽都不知道,我也就失去了繼續和他交流下去的意思,隨便找了個借口,便離開了養老院。


    至於怎麽安置那個傻子,自然由仉恆去拿主意。


    當天下午,我再次去營丘找了趟金帛番,詢問他有沒有看見我爸,金帛番聲稱他確實隻找到了那個和我長相同出一轍的傻子,另外他催促我,趕緊給他弄一個能正常在外麵走動的身份。


    從酒店出來的時候,我心裏頭空嘮嘮的,總覺得好像有一條重要的線索被人為斬斷了,但這也隻是一種非常模糊的感覺,我甚至都不知道,這條所謂的線索究竟是個什麽玩意兒。


    之後我又找到實用和梁厚載商量這些事兒,即便聰慧如他們,也猜不透我爸到底出於什麽樣的意圖,才將這麽個傻子留在了渤海灣。


    說來也怪,自從傻子被送進養老院以後,我大伯的病就漸漸好了,最初的時候,他每天隻有一兩個小時能保持相對清醒,傻子進了養老院以後,他每日的清醒時間就開始延長,從一兩個小時變成三四個小時,以後是七八個小時,十幾個小時,直到徹底恢複入場。


    隻不過再我大伯完全恢複以後,就忘了曾在汽車站見過我爸的事兒,連同他待在養老院的這段日子裏都發生過什麽,他也忘了個一幹二淨。


    這一個月就像是從我大伯的生命中徹底消失了一樣,他離開養老院的時候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日期,還說現在不是四月份嗎,怎麽手機上的時間一下子跳到五月了。


    當時仉立延就在他身邊,他說的這番話,也是仉立延轉述給我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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