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一年在外行走,我也算是見識了不少形態怪異的月相,可像今天這樣的,卻還是頭一次見。


    不隻是月亮,就是整個夜空,都泛著一層油紙皮似的光澤,你以為天空是純黑色的,可仔細打打眼,也能在這股漆黑中看到一絲不易察覺的茶黃色。


    侃侃道人將半個腦袋伸出窗口,悶聲悶氣地說了一句話。


    當時他的聲音和風聲摻雜在一起,我一時間也沒聽清他在說什麽,隻聽到了一陣含糊的嘟囔聲。


    直到窗外那些一直朝著東方飄灑的沙塵突然間改了方向,開始朝著正西方向流竄,我才反應過來,剛才侃侃道人說的那句話,應該是:“風向變了。”


    不但風向變了,就連風力也陡然弱了好幾份,空氣中的寒意隨之減退,我終於能鬆開一直緊抱的雙臂,抖了抖手腳,讓因為寒顫而變得有些麻木的肌肉恢複一點活力。


    其他人的狀況也好了很多,吳林和李淮山一邊活動著手腳,一邊湊到了窗口這邊來,青崖子還是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坐在角落裏,盯著身旁的燭火出神,就好像外麵正在發生的事,和他沒有半點關係似的。


    侃侃道人下意識地抖了抖腿,隨後就將腦袋縮了迴來,仰著臉,望向了天空中的月亮。


    從風向發生變化的那一刻開始,我就感覺夜空好像又亮了一點,摻雜在黑暗中的茶黃色,也變得越發濃鬱了,可掛在夜穹中心的那輪圓月,卻也變得越發模糊了。


    現在,天空中仿佛升起了一股極為濃鬱的霧氣,月亮的輪廓正以很快的速度被虛化,沒過多久,圓月的形狀幾乎就要完全消失了,在霧蒙蒙的夜空中,隻能看到一個碩大的光影。


    當時夜空中的情景,就好像有人將黃色的手電光照到了一麵很厚的毛玻璃上,站在玻璃這一側,隻能看到一個很大,同時又非常暗淡的光暈。


    月亮還在持續虛化著,我來到了侃侃道人身邊,試圖看的更清楚一點,卻發現侃侃道人此時的唿吸變得非常急促。


    我斜著眼睛看了他一眼,他也留意到了我的目光,就說了一聲:“這就是月食。”


    話音還沒等落地,月亮虛化的速度就陡然變快,隻消一個眨眼的功夫,毛月亮就徹底消失了,黑色的夜空,也完全被朦朧的茶黃色占據。


    這樣的光亮從天空中傾瀉下來,落在了狹窄的街道上,讓周邊的建築,還有地麵,以及地上的沙塵,都像是被茶水浸泡過一樣,變成了很淡的棕黃色,而這樣的色澤,也讓整個環境看起來非常陳舊。


    我站在窗前,望著窗外的景象,就像是看到了一張麵積巨大的舊照片。


    在照片中,一切都是死氣沉沉的。


    侃侃道人盯著窗外的景象,發了小片刻的呆,隨後他就像是被什麽東西刺激到了一樣,次匆匆地衝到門口,一把將黑布撕下來,抬腳就邁了出去。


    黑布是他掛上去的,他不撕開那東西,誰也不敢出去,如今他已經先一步衝到了小路上,吳林和李淮山也沒再猶豫,立即跟上他的步伐。


    我原本也想跟出去看看,卻又想起了身後的青崖子。


    迴頭望了一眼,就見青崖子正彎著腰,將牆角處的蠟燭吹氣。


    真氣和念力一起壓在牆角處,蠟燭上那朵纖細的火苗快速晃了兩下,接著就滅了。


    一支蠟燭被吹滅,剩下的兩支蠟燭也像是收到了驚擾一樣,火苗快速顫動幾下,隨後就暗了下去,直至徹底熄滅。


    青崖子這才直起身來,見我正站在門口望著他,就大大咧咧地衝我一笑,擺擺手說:“出去吧。”


    我這才離開了屋子,臨出門之前,青崖子又彎著腰,將牆角的蠟燭小心建起來,收進了懷裏。


    來到小路上的時候,侃侃道人和李淮山就像冰雕一樣站在路牙子上,一動不動地朝路口方向觀望,吳林點上了雪茄,眉頭緊緊地皺著,不停地吞雲吐霧。


    而在侃侃道人和李淮山目光所指的地方,是一大片被凍結的路麵,一眼望去,厚厚的冰層足夠兩三厘米高,在這些冰層上,還有一些約莫一尺左右高的冰堆,每一個都是左右寬,前後長,像一個個趴在地上的蛹子。


    吳林叼著雪茄走到我身邊,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僅僅一個瞬間,所有人都被凍僵了。”


    我不由地皺了一下眉:“誰被凍僵了?”


    吳林抬手指了指路口那邊:“自己看吧。”


    我不解地瞥了他一眼,而後就邁開步子,朝著路口那邊走了過去,路過李淮山和侃侃道人身邊的時候,他們兩個也像是迴過神來了一樣,趕緊跟了過來。


    走到其中一個“冰蛹”附近的時候,我才看清楚,那根本不是什麽蛹子,而是一個被冰封在地麵上的人,他身上的冰很厚,和地麵上的冰層連成一體,光是看一眼,就能感到很濃的寒意,可事實上,這裏的溫度並不算太低。


    再抬頭向前看,另外幾個緊貼地麵的冰坨子裏,都封著一個人,每個人的動作都是一模一樣的,四肢筆直、臉盤正對地麵。


    當時我心裏有種怪異的感覺,總覺得這些人好像是先直挺挺地趴在地上,之後才有人將一瓢一瓢的冷水潑在他們身上,在極寒的環境中,每一瓢水潑下去,很快就會凍成冰,隨著潑上去的水越來越多,冰也越來越厚,直到這些人徹底變成一個個冰坨子,和地麵連成一體。


    我問李淮山:“這些人是怎麽被凍住的?”


    李淮山咂了咂舌:“一瞬間就變成這樣了,他們剛才出現的時候,還是直立著身子走路的。”


    就聽一旁的侃侃道人說:“他們不是人,都是未能成屍的奢比。”


    從剛才開始,我的眉頭就一直緊皺著,聽到他們兩個人的話,眉心處的褶皺也變得更深了。


    眼前的情景,讓我想起了八大地獄中的“八寒地獄”,聯想到小路上持續不斷的業風,我越發覺得,這條陰陽道,很可能是人為涉及出來的。


    業風是陰曹深處中特有的一種寒風,而陰陽道隻是連接陰陽兩界的橋梁,原本是不可能有業風存在的。


    打個比方來說,你在廚房裏燒火做飯,屋門關著,所有的窗戶上都蒙了黑布,站在門外的人,既無法看到火光,離得這麽遠,也不可能感覺到火焰的熱度,但他們或許能聞到炒菜的香味,聽到爐灶裏傳來的唿唿聲。


    陰陽道和陰曹的關係其實就是這樣的,陰曹就像是廚房裏的火灶,業風就像是灶裏的火苗,而我們這些陽間的活人,都好比是站在屋門口的那個人,能感覺到廚房裏有人做飯,卻看不到廚房裏具體是什麽樣的光景。


    如今業風出現在了陰陽道上,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有人將廚房裏的火苗引出來了。


    他不但引來的業風,還刻意將這裏變成了八寒地獄的樣子,至於對方這樣做,究竟有什麽樣的目的,我一時間也無法猜透。


    就在我思考這些東西的時候,路口這邊的風力又弱了幾分,可空氣中的寒意卻沒再減輕多少。


    侃侃道人忽地將臉抬起來,瞪大眼睛朝著路口方向凝望。


    當時我發現他的眼神變得直勾勾的,眼皮眨都不眨一下,看起來就像是著魔了一樣。


    我不禁有些擔心,青崖子卻走到了我和侃侃道人中間,衝我搖了搖頭,示意我不要打擾侃侃道人。


    片刻,侃侃道人的肩膀快速抖動了一下,緊接著,他就急慌慌朝路口那邊奔了過去。


    這一次,青崖子也是猛皺一下眉頭,但在瞬間的猶豫之後,還是快步跟了過去,我朝李淮山和吳林招招手,緊隨其後。


    快走到路口的時候,侃侃道人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轉過頭來掃了兩眼,直到視線落在我身上,才開口說了句:“咱們必須盡快找到風口,業風就要消失了。”


    他說話的時候,表情十分怪異。


    我能感受到他心裏的那份急切,可他似乎又極力作出一副沉著的樣子,企圖將這樣的慌張壓抑住。


    看到侃侃道人這幅樣子,我心裏浮起了很大的疑慮。


    枝灣南路的主幹道和我們之前走過的那條小路一樣,路麵,還有路兩旁的建築都被冰層給封住了,在道路中央,也有大量被凍結在地上的奢比。


    每個奢比的動作也是完全一樣的,都是臉朝下,四肢直挺挺地伸著。


    這條路是南北走向,業風就是從正北吹過來的,侃侃道人站在路牙子上,稍微猶豫了一下,隨後才邁大了步子,用最快的速度朝著風頭那邊猛衝。


    我一邊撒開騰雲步跟上去,一邊死死盯著侃侃道人的後背,他那副神色慌張的樣子,實在是讓人無法安心。


    就連一向玩世不恭的青崖子,此時也是一臉的凝重。


    這條路仿佛是沒有盡頭,連著走了很久,方言望去,依然是四處冰封,匍匐在地麵上的奢比,也變得越發的密集。


    起初它們隻是零零散散地趴在路中間或者路牙附近,互相之間至少間隔五六米的距離,到了現在,幾乎每隔兩米,就有一個冰坨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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