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暗房,我親手打碎業石的時候,腦子裏想的,真的是村子裏的上百條無辜人命?


    還是說,我貿然涉險,隻是不想被人輕視,實話實說,當我打碎業石的瞬間,腦子裏竟然浮現出了仉亞男趾高氣揚的樣子。


    也許我打碎那塊業石,隻是為了像李淮山證明我很果斷,我也許隻是想告訴他,雖說我也是個初出茅廬的菜鳥,但我至少比他強。


    可是在內心深處,我又拒絕承認自己在打破業石的時候,私心遠大於公心。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我那時候到底是怎麽想的,我隻知道,即便是在打碎業石的時候,我依然不是不計得失的。


    我大概做了一件很高尚的事,可在做這件事的時候,我不確定自己的內心是不是高尚的。


    也許在高尚背後,是沽名釣譽似的極度自私,我為了成全自己,還要將李淮山拉下水。


    也許在這個行當裏,很多人都和我一樣。


    但我還能怎麽辦,不管心裏怎麽想,該幹的事還得接著幹,該走的路還得接著走。


    人活著,大概就是如此。


    我就這麽望著天,在很長時間內保持著極端的沉默,直到李淮山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才轉過頭,朝他望了過去。


    就見李淮山朝我揚了揚下巴,開口對我說了聲:“煙滅了。”


    我低眼看了看,煙頭確實滅了,於是又拿出了火機。


    李淮山將肩膀靠在垛子上,歪著頭問我:“哎,你想什麽呢,這麽投入?”


    “啪”的一聲,火機上揚起了火苗,我將煙頭懟在火上,長長吸了一口氣,又將嘴裏的煙霧慢慢吐出去:“蓋棟和空雲道長說,我對這個世界缺乏感受,所以我就想試著感受一下。”


    李淮山連蹙了兩下眉頭:“感受什麽東西?”


    我笑了笑,朝黃沙飛舞的天空揚了揚下巴。


    李淮山朝天上看了看,又轉過臉來,一臉疑惑地看著我,我吐了一口煙霧,沒再說什麽。


    李淮山也沒再問什麽。


    接下來又是長時間的沉默,我和李淮山都將腦袋靠在垛子上,望著一會被黃沙遮住,一會又變得十分安靜的天空,誰也不說一句話。


    在城市裏,確實見不到這麽安靜的天空。


    時間越來越靠近正午,太陽也越升越高,後來太陽徹底挪到了我們的頭頂正上方,刺眼的陽光讓我們無法再盯著天空發呆了,隻能低了低頭,將眼睛藏在垛子投下的陰影裏。


    在這之後過了沒多久,陳大棒迴來了,他的腳步聲出現在離堡子不遠的地方,聽得出來,他的步子很淩亂,而且一腳重一腳輕,顯然正背著一個很沉的東西急慌慌地往迴趕。


    我和李淮山依然默默地抽著煙,等著他進堡子。


    陳大棒很快就進了堡子的門,他隨手扔下麻袋,讓地麵揚起了一陣塵土,然後就火箭似地衝進了東邊的屋子。


    房門被打開的時候,我朝屋子裏看了一眼,見王寡婦正安安靜靜地躺在穿上,房門被關上以後,陳大棒就從我的視線裏消失了。


    我豎著耳朵,仔細聆聽著屋子裏的動靜,可過了好半天,屋子裏都沒有出現大的動靜。


    我心裏頓時有點失望,本來我還以為,陳大棒進去以後會把王寡婦給弄醒來著,這麽一來,王寡婦雖然不至於立馬沒命,但至少能得個失心瘋。


    片刻,東屋的門又被打開了,陳大棒一出門就抬起臉來,視線落在我和李淮山這邊。


    我無奈地撇了撇嘴,縱身跳下了土牆。


    陳大棒的視線一直鎖在我身上,我下落的時候,他的眼睛就一直跟著我轉,還張了張嘴,好像要說什麽。


    我懶得理他,走到堡子門口,彎腰撿起了麻袋。


    陳大棒確實是個懂行的人,袋口紮了紅線,還係了活節,我將紅線扯掉,撕開麻袋口看了看,裏麵陳放著十副遺骸,比較粗的骨頭都透著一抹慘白,在顱骨的頂部和一些比較細的骨頭上,則呈現出了鐵一般的青黑色。


    錯不了了,這幾副遺骸的主人都是陰毒侵體而死,如果我沒估計錯的話,她們應該都是被想上王寡婦身的那隻厲鬼弄死的。


    在我仔細查看遺骸的時候,陳大棒小心翼翼的來到我身邊,我斜著眼睛看他一眼,問:“就這些?”


    陳大棒點頭:“就這些。”


    我用右手的無名指和拇指將麻袋口壓緊,直起腰來問陳大棒:“早就想到會有這麽一天了吧?”


    陳大棒悶悶地縮了縮脖子,沒說話。


    我不由地皺眉:“這些人的名字,你都記住了嗎?”


    陳大棒悶悶地點頭。


    我說:“知道怎麽喊魂嗎?”


    陳大棒:“東西我都準備好了。”


    他這麽一說我就有點好奇了:“你準備了什麽?”


    陳大棒:“黃紙、檀香,還有……紅線。”


    看樣子,這家夥知道的東西,比我想象中的還多。


    我搖了搖頭:“人死了太長時間了,還需要宣紙和燈籠,今天日落之前能置辦好嗎?”


    在我說話的時候,陳大棒偷偷朝著東房瞄了一眼,隨後才對我說:“很快就能置辦好。”


    我擺擺手,讓他走。


    就這樣,不久前才風風火火衝進堡子的陳大棒又風風火火地離開了堡子。


    李淮山自下了牆頭以後就一直沒說話,直到陳大棒走遠了,他才湊到我跟前來問:“你想幹什麽啊?”


    我長吐一口濁氣:“你就別問了,好好看著吧。”


    李淮山湊過來仔細看了看我的臉:“怎麽感覺你突然變嚴肅了呢,怎麽了這是?”、


    我笑得有些無奈:“我不是嚴肅,我是心裏頭沒底,唉,也不知道今天晚上的事能不能辦成。”


    李淮山皺著眉頭問我:“你要幹什麽啊?”


    我指了指麻袋:“度化亡靈。”


    李淮山瞪眼:“你還會這個?”


    我撇了撇嘴:“算是會吧,可我也沒有實際操作過,不知道能不能成。二狗,我要是沒記錯的話,你的命格好像比較陰吧。”


    李淮山琢磨了一會才說:“好像是這麽迴事,我記得三爺還是七爺幫我算過來著,怎麽了?”


    我抬起手來,朝堡院西北的宅門指了指:“我不是打碎了一塊業石嗎,你去暗房裏找找,找一個比較大的碎片過來。”


    李淮山明顯不太願意再進那個暗房,他朝著我身邊湊了湊,用有些反感的語氣問我:“你又要幹什麽啊?”


    我說:“你拿一塊業石的碎片,到堡子外麵找一個寬闊的地方,在那裏挖一個半米深、半米寬的方洞。”


    李淮山:“挖洞?用碎石片?你想折騰死我啊!”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別抱怨了,趕緊的吧。”


    李淮山滿臉狐疑地盯了我一陣,最終也沒說什麽廢話,老老實實去了窄門。


    我一直在堡院裏等著,直到李淮山拿著一塊很大的石片出去,我才爬上牆頭,將通靈寶玉放在額頭上,並在上丹田凝練出一口念力,隨後就眯起了眼睛,仔細觀望著死人坡那邊的情況。


    正午時分,暴烈的陽氣在天地間流動不息,與此同時,一天中最為精純的一股陰氣也在正午十二點的時候於天地間突生,並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發展壯大。


    我現在等的,就是那股破陽而生的精純陰氣。


    太陽越發靠近天穹的正中央,我眯著眼,死死盯著西邊的死人坡,即便雙眼變得十分幹澀,也不敢眨一下。


    在太陽終於登上穹頂的瞬間,死人坡上突然躥起了一股濃鬱的黑氣。


    它剛出現的時候,遠遠看去就像是一條破土而出的黑色巨蛇,但僅僅一瞬之後,黑氣就開始朝著四周擴散,如撒開的黑紗一樣,漸漸罩住了整個山坡,隨著鋪撒的麵積越來越大,沒過多久,已經無法辨認出附在土坡上的黑色。


    我立即摘下了額頭上的通靈寶玉,快速施展定身術加持視野,等大炁流沙的視野一出現,又快速散了術法,再將通靈寶玉放在額頭上。


    視線在快速變化了幾次之後,現在我已能看清死人坡上那片幾乎遁於無形的黑氣,就見黑氣在慢慢鋪散開來的同時,有一小撮灰色的輕煙從中快速浮起,並隨著突如其來的一陣風,朝著村子方向飛了過去。


    等到這縷輕煙從我的視線裏消失,死人坡上的黑氣也完全消失了。


    我將通靈寶玉收進口袋,點了根煙,抬頭望向了頭頂上的太陽,陽光正烈,那股破陽而出的精純陰氣,應該也已遁於無形了。


    就在這時候,牆頭下突然傳來了李淮山的嚷嚷聲:“我靠,你讓我出來挖坑,自己跑到牆頭上抽煙去了!”


    我低頭一看,就見李淮山就站在牆垛下方,在他腳邊,就是一塊沒長任何植被的空地。


    我皺了皺眉頭,對李淮山說:“我在望炁。”


    李淮山翻了翻白眼:“扯吧你就,快點下來和我一起挖坑,那麽大的坑,我自己可搞不定。”


    我就衝著他笑:“搞得定搞不定都必須搞定,你可是摸過業石了,要是不在太陽落山之前挖好坑,到了今天晚上,就會有十隻冤死鬼專程來找你聊天。”


    李淮山低頭看了眼手裏的碎石片,愣了一下,接著就氣得跳腳了:“仉若非,我x日x你大爺!”


    我也沒罵迴去,隻是慢慢地抬起頭來,望著太陽淡淡說了句:“最近這兩天,天黑得越來越早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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