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快走到向陽路路口的時候,身後就傳來了孫傳勝的聲音:“在這等等吧,仉侗會派車來接咱們。”


    我轉身迴望,就看到孫傳勝正從一個小胡同裏出來,他一手拿著礦泉水,另一隻手裏拿著打火機和煙盒。


    孫傳勝三步並兩步地快速來到我麵前,又將煙盒、火機一並遞給了我:“想抽就抽吧,等你見了仉侗,恐怕要有一陣子不能抽煙了。”


    我也沒客氣,拿出一根煙來點上。


    孫傳勝又對我說:“等見到了仉侗,你一定要壓住一口氣,千萬別腿軟。如果你在他麵前露了怯,他可能會看不起你。”


    我不由疑惑:“我為什麽要腿軟?”


    孫傳勝笑了笑:“等你見到他就明白了。”


    在過來找我之前,孫傳勝應該是一早就和那個叫仉侗的人取得了聯係,在路口等了沒幾分鍾,就有一輛很破舊的小奧拓慢慢停靠在了路邊。


    開車的司機是個看起來年紀與我相仿的年輕人,他搖下了車窗,又朝我和孫傳勝招手,示意我們上車。


    這人給我的感覺說不出的怪異,他在看我的時候,就是轉轉眼珠,眼皮動也不動一下,整張臉看起來也非常僵硬,當時我就覺得,他臉上的這層皮好像是假的。


    我坐在了車後座上,孫傳勝坐在副駕駛的位置,轉過頭來對我說:“他叫王磊,算是仉侗的記名弟子,如果你能進入仉家,以後見到他要叫師兄。”


    在他說話的時候,王磊將一份文件塞進了他的懷裏。


    借著後視鏡的反光,我又看到了王磊的小半張臉,即便到了現在,他還是一點表情都沒有,開車的時候,也隻是動動眼珠。


    孫傳勝專心翻閱著手中的文件,車子裏隻能聽到紙張翻動的聲音,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說實話,我心裏開始有些忐忑了,昨天晚上,孫傳勝說要帶著我迴仉家的時候,我隻是想,也許進了這個所謂的老家族,我就能知道父母當年為什麽失蹤。


    可到了現在,我卻在思考著該如何麵對仉家的人,麵對那些和我有著血緣關係,卻從未蒙麵的親人們。我該用什麽樣姿態接觸他們,他們又會用怎樣的態度來對待我。


    王磊開著車一路西走,最後帶著我們來到了老城區和郊區的交匯處。


    這地方離魯老板的家具店不算太遠,也就間隔兩三條街,去年年底的時候,我還跟著魯老板到這裏來買過木材。


    在老城區和郊區的交匯處,有一條早年幹枯的河道,而緊鄰河道的,就是一片建於上世紀七十年代的老平房。


    我曾聽魯老板說過,這片老平房早年被當地人稱為“串子口”,裏麵的胡同串著胡同,道路錯綜複雜,如果不是長年住在這裏的人,一旦進了胡同深處,很容易迷路。


    過了千禧年以後,在附近做生意人又管這裏叫“鬼串子”,說是這片房子太老了,經常鬧邪祟,2001年的時候,還有人聲稱在裏頭親眼看到了鬼。


    如果放在過去,我肯定會認為,關於鬼串子的傳聞都不過是謠言而已,那時候我不相信這世上真的有鬼,可經曆了昨天晚上的事以後,我就不敢再這麽想了。當王磊將車開進胡同口的時候,我甚至隱約感覺到了一絲絲寒意,那股寒意十分怪異,就像是有什麽東西趴在我的背上,正朝著我的後頸吹涼氣。


    就在昨天下午,我也曾有過類似的感覺。


    王磊最終將車開到了胡同深處,他停下車來,按響了喇叭,隨後就趴在方向盤上,朝著路前方張望。


    大約過了三四分鍾,前方就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那聲音非常輕快,可不知道為什麽,當我聽到它的時候,心裏卻沒由來地發緊。


    很快,就有一個巨大的身影從左前方的胡同裏閃了出來。


    那是一個身材異常魁偉的老人,正值盛夏時節,他的穿著也很清涼,下x身穿著一條純黑色的大褲衩,腳上蹬一雙人字拖,上半身則套著一件無袖的小坎肩,兩條粗壯的胳膊就這麽露在外麵,我感覺他的臂圍比我的腰都要粗好幾圈,還有那胸膛,透著衣服都能隱約看到上麵的肌肉線條。


    他的身高至少在兩米一以上吧,對我來說,這樣一副身板,確實可以稱得上“巨大”了。


    眼見那個人快走到車跟前了,孫傳勝趕緊轉過頭來對我說:“記住,千萬別腿軟!”


    說完,他就快速下了車,對著那個老人拱手作揖:“仉二爺,別來無恙?”


    老人先是衝他笑了笑,又朝著車裏看了一眼,說道:“他就是仉若非?怎麽不下車啊,見到我就腿軟了?”


    孫傳勝陪上了笑臉,很恭敬地說:“這小子精悍著呢,絕對不會腿軟。”


    說完,他又轉過身來衝我揮了揮手:“快出來吧,別讓二爺等著。”


    不是我不想下車,是因為車門壞了,怎麽都打不開,後來我也是沒辦法,就搖下了車窗,順著窗戶爬了出去。


    那個被孫傳勝稱作“二爺”的人目不轉睛地盯著我,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迴事,自打見到這個老人以後,就感覺身上的血都被凍住了一樣,手腳發涼,動作也跟著僵硬起來。


    一直到我爬出車窗,“二爺”才朝我這邊招了招手:“來,到我身邊來。”


    當時我的腦子有點發木,也沒多想,就慢慢湊到了他麵前。


    剛才離他比較遠,我還隻是手腳發涼,可到了他麵前以後,我就能感覺到他身上那股氣勢了。


    長這麽大,我從來沒見過像他這樣的人物,僅僅是站在他麵前,我就覺得自己像是被某種力量給壓住了一樣,心髒一下一下的發緊,連氣息都變得十分散亂。


    孫傳勝扶著我的後背,對我說:“這位就是老仉家的首房長老,仉侗,仉二爺。”


    “什麽二爺不二爺的,”仉侗朝著孫傳勝擺了擺手,又對我說:“那都是外人的叫法。咱們是宗親,我和你啊,在血緣上離得還很近,不管你這次能不能進仉家,以後再見到我,要叫我二爺爺,平時碰到什麽處理不了的事,也可以來找我。”


    之前我的視線一直停留在他的胸口上,現在聽到他說話,我就慢慢揚起了臉,正好和仉侗四目相對。


    一對眼,我就感覺到身上的壓力又重了好幾分。而就在這時,仉侗突然瞪大了眼睛,對我怒目而視,當時我就感覺他身上的那股氣勢徹底被撒開了。


    胡同裏靜得出奇,可我卻仿佛聽到了山唿海嘯,從仉侗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勢就像是一道從天邊席卷而來的巨浪,狠狠拍在了我身上,幾乎要把我拍碎。


    我先是一陣緊張,不過很快,這種極度的緊張就激起了我的憤怒,我攥緊了拳頭,狠狠瞪著仉侗,如果不是看他上了年紀,我絕對不介意在他臉上來一拳。


    起初仉侗一直默默地盯著我,可當我眼中也露出兇光的時候,他的臉上反而露出了笑容:“不錯不錯,確實是我們老仉家的人。”


    說話間,他就收起了身上的氣勢,我也是頭一次知道,人身上的氣勢竟然是可以自如收放的。


    仉侗抬起一隻手來,揉了揉我的頭發,一邊問我:“你身上這道煞氣,是豐羽那小子種下的吧,想當初啊,他身上那道煞氣,還是我種的。”


    昨天就一直聽孫傳勝說什麽我身上種了一道煞氣,可我到現在也不明白這個“種”字到底是什麽意思,在過去,我嬸子確實常常說我身上的煞氣重,可她也說了,像我這種從小練把式的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會有一點煞氣。我身上的煞氣,不也應該是常年練功練出來的麽?


    這時仉侗又問我:“看你這小身段,應該練過武吧?我沒記錯的話,仉豐羽當年練的是戳腳翻子拳。不過……你身上怎麽沒有念力啊?仉豐羽在術法上可是一把好手,他沒把五鬥米陣傳給你嗎?”


    說著,他又抓起了我的手腕,仔細看了看我的五根手指,隨後砸了咂舌:“你的手怎麽這麽粗糙?仉豐羽沒把三吊錢的絕活傳給你嗎?”


    孫傳勝對仉侗說:“大哥隻教了他把式,其他的東西都沒教。”


    仉侗當即皺起了眉頭:“為什麽沒教?”


    孫傳勝抿了抿嘴,沒說話。


    仉侗歎了口氣,又從口袋裏摸出一塊玉佩,一邊說著:“你聞聞這東西。”,一邊將玉佩塞進了我的手裏。


    我拿起玉佩來聞了聞,對仉侗和孫傳勝說:“一股汗酸味。”


    仉侗很無奈地對我說:“誰讓你聞這個了?我這麽問你吧,除了汗酸,能不能聞到一股清香?”


    我搖了搖頭。


    仉侗又問我:“那你能不能聞出來,這塊玉是什麽年代出土的?”


    我還是搖頭。


    其實在當時的我看來,仉侗一定是在和我開玩笑,玉佩什麽年代出土,這種事怎麽可能靠嗅覺來判斷!


    見我搖頭,仉侗也是大皺眉頭,他自言自語地說:“豐羽這小子到底在想什麽,該教的怎麽都沒教,光練把式有什麽用!”


    聽到仉侗的話,孫傳勝的臉色就變得有些不自然了,他默默地看著仉侗,臉上的表情又是擔憂,又是緊張。


    仉侗留意到了孫傳勝的表情變化,他朝孫傳勝那邊看了一眼,又歎了口氣,隨後才對我說:“孩子,你想好了嗎?”


    我給了仉侗一個疑惑的眼神,沒明白他這番話是什麽意思。


    他沉思了小片刻,又對我說:“你隻要入了仉家的堂口,就是仉家的人了,到了那時候,再想離開可就難了。你……真的要迴來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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